說是織毛衣,張希孟還真幹得出來,軍務的上的事情,他就放手給了徐達三個人。你們能弄出結果,就你們三個來。
唯獨你們争吵,拿不出方略,再來回頭找我。
而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大約是要事後算賬的。
畢竟已經有了中原大戰的前車之鑒,還做不好選擇,實在是有負大将之材。
事實上也的确如此,徐達早有部署,他從中原一線陸續集結兵馬,将主力放在了臨清,背後是大運河,常遇春所部居左,胡大海居右。
三路主力,呈現一個品字形,宛如利刃,直插元廷腹心之地。
與此同時,馮國用也調集兵馬,準備猛攻潼關,同李思齊一決生死。
在另外一邊,長江水師積極調動,大批平底船載着糧食軍械,走大運河,進入山東。另外還有上千艘海船,出長江口,向北運輸物資。
偌大的大明朝,圍繞着大運河,沿海航路,淮河,黃河,漢江,贛江……形成一條條物資供應要路。宛如一條條血管,從龐大的肌體抽取營養,供應前線,讓北伐的拳頭,揮舞地更有力。
隻有置身其中,才能感覺到這是多麽龐大恢弘的史詩,波瀾壯闊,無與倫比,無法形容!
沉寂幾百年,憋屈了幾百年的炎黃子孫,華夏子民,終于要發出最強烈的怒吼,北伐大都,恢複燕雲,洗雪恥辱,振興中華!
張希孟的手裏,捏着竹針,一邊給兒子織毛衣,一邊審視着地圖,看着旗号标記,盤算着糧草兵員的情況。
在腦中勾勒着進度。
都說一将功成萬骨枯,如此規模的大戰,又豈止萬骨枯,隻怕十萬骨,百萬骨,都不止。當真是血流成河,屍積如山。
要用無數人命成就!
張希孟似乎明白了,爲什麽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因爲天子之怒的背後,代表着一個國家的意志。
而當一個龐大國家滾滾向前的時候,個人着實是太渺小了,小到了不值一提。
蝼蟻,蚍蜉一般。
普通的百姓,就是這個龐大國家的耗材,燃料。是推動國家走向強大的消耗品。
要想成就霸業,就要鐵血無情。慈不掌兵,義不斂财……當真是這樣嗎?
張希孟漸漸的停下了手裏的織針,凝視着地圖,他仿佛看到了蘇州的女工,夜以繼日地織着絲綢,作爲戰士铠甲的内襯。
看到了溫州等地的水手,滿載着糧食,搏擊風浪,向北運送辎重。
看到了運河之上,瘦骨嶙峋的纖夫,拖着沉重的大船,把糧食運送給前方的将士。
兩淮的農夫,江南的百姓,乃至于湖廣,嶺南,河南,山東……每一處都有人爲了這場宏大的北伐貢獻着。
一粒糧食,一匹絲綢,背後都是無數百姓的血汗。
作坊裏,熾熱的紅鐵,正是民心的溫度。
張希孟思緒飛揚,身後有人将大氅披在了他的肩頭,又把一個湯婆子放在了張希孟的懷裏。
“又想什麽事情呢?”江楠輕聲問道。
張希孟笑道:“也沒有什麽,就是在琢磨着,我們這一次北伐,到底對百姓算什麽?”
“百姓?”江楠微微沉吟,“你家老祖不是說過,興百姓苦,亡百姓苦。亡國悲苦,誰都明白,興旺又何來悲苦,想必普通人不知道。他們隻知道不停打仗,征發糧草民夫,耽擱農時,每次戰鬥,還要死傷親人,家庭支離破碎,苦不堪言。強漢盛唐,都有那麽多抱怨邊疆苦戰,天子用兵不休的詩詞……這個老爺最清楚啊!”
張希孟颔首,“我确實是知道,但我以爲此事不該這麽想,也不能這麽想!”
江楠眨了眨眼,“怎麽,張相公又要管大家夥怎麽想了?”
張希孟頓了頓,沉聲道:“不是管,而是要告訴大家夥真相,告訴每一個人,國家的命運和個人的命運是聯系在一起,休戚與共,同生共死。我們的大明在變得更好,對于絕大多數百姓來說,也是與有榮焉的事情。而我們的征戰,開拓,也是爲了這一塊土地上的百姓,能活得更好!家國天下,本就是一體的!”
張希孟說到了興奮處,竟然站起身,把湯婆子放在一邊,雙手揮舞,格外有力。
他笑道:“這一次北伐,我怕是沒有多少時間織毛衣了,咱兒子的衣服,還要你來辛苦辛苦了。”
江楠呵呵笑道:“我早就知道,身爲三軍統帥,你還能真的無所事事嗎?”她伸手抓起織針,笑道:“就憑你的手藝,咱兒子還看不上呢!我辛苦點也沒什麽,隻要你做得事情,利國利民就好。”
張希孟大笑道:“夫人深明大義,果然是賢内助,放心,等我忙完這段時間,家裏頭的事情,我都包了。”
張希孟說完之後,就迫不及待下令,立刻明發各部,要求各地官吏,配合宣傳,把這場北伐的故事,跟百姓講清楚。
張希孟又覺得隻是自己下令,未免不夠權威,他随即求見朱元璋。
當張希孟把要做的事情跟老朱說過之後,朱元璋立刻打起精神,前面的小小不愉快,早就不翼而飛了。
“先生思慮長遠,果然是用心良苦啊!”
張希孟道:“主公,我們現在就在書寫史冊,而一起動筆的,又不隻是天子将相,而是所有百姓,天下萬民。這一次北伐,正是我們教化百姓,最好的素材。其實不隻是這一次,前面的每一次戰鬥都是如此。隻是我們過去下功夫太少,隻是去祭祀了宗澤,嶽飛,文天祥等人。能影響的還是有限。前番測試百官,尚且有很多人糊裏糊塗,又如何奢望百姓能明白這些?”
“這一次我們要真正用心,各地全都動起來,從上到下,把北伐的意義向百姓講清楚,真正得到百姓支持,完成北伐大業!我們這一戰,不但是功在當代,更是利在千秋。每一個人參與到戰鬥中的人,都是英雄豪傑,足以誇耀一輩子。”
張希孟興奮說着,他能明顯感覺到,老朱的眼睛亮起來,拳頭也漸漸握緊了。
莫非說朱元璋有了什麽想法不成?
“主公,要不這一次還是禦駕親征吧?”
老朱瞪着眼睛,突然狠狠一捶桌子,怒道:“都已經下旨的事情,哪能收回去!”随後老朱又道:“先生,這麽大的彩兒給你了,你給咱留點什麽沒有?”
“有啊!當然有了!”
張希孟道:“主公,其實臣想過的,除了北伐大都之外,還有萬國來朝,冊封藩國,重建華夏秩序……有太多的事情等着主公呢!隻要主公不嫌累就好!”
老朱深深吸口氣,終于點了點頭。
“好吧,這次先生就放手去做吧!”
張希孟點頭,“主公也可以物色官吏,如此這一次做得好了,往後朝廷是不是再設立一個部,專門負責此事?”
老朱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對啊!咱怎麽沒想到!這種事情,理該找個新的衙門來幹,就不該讓禮部那幫廢物來做!一本女誡,修成了那個樣子,害得咱被妹子罵了好幾天……”
朱元璋急忙住嘴,張希孟隻做不知,趕快離去,你們兩口子的事情,我是半點興趣都沒有。
張希孟從宮裏出來,又去見了李善長。
這次見面,能明顯感覺到李善長滿心悲苦,凄風苦雨。
他把事情又想錯了,本來李善長覺得朱元璋禦駕親征,如果出了事,後續他脫不了幹系,希望張希孟幫忙化解。
可事實上朱元璋根本沒有禦駕親征,這回好了,不用等天子回來,現在就可能随時出事。
李善長太需要張希孟的幫忙了。
“張相,你放心吧,老夫一定下令,把這事當成頭等緊要的大事。”
張希孟也隻能苦笑,“李兄,這是配合北伐,爲了讓戰場更加順暢,假如喧賓奪主,弄亂了次序,那就不好了。”
李善長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寫個詳細的文書過來,我好讓他們嚴格照辦。咱們幹了這麽大的一件事,不可能不宣傳啊!”
張希孟勉強點頭,算是認可了李善長的話。
不過很顯然,指望着老李,這事沒準會出亂子……張希孟又随即去見了朱升,随後又找了宋濂等人。
這一番忙碌下來,總算有了眉目。
經過大家夥的商議,決定由宋濂前往廬陵,去文天祥的廟宇前,宣讀這一次北伐檄文,告慰前人,鼓舞人心士氣……
“張相放心吧,我務必把這事情辦好。”
宋濂行動之前,特意邀請了幾個報社的撰稿人……大明雖然早就有了報紙,但大體上還是延續邸報的風格,是各路消息的集合,而這一次,宋濂以翰林院掌院學士的身份,接受采訪,直接宣揚國策,還是大姑娘上花轎,純屬頭一遭。
這幾位撰稿人面對着宋濂,也是戰戰兢兢,生怕會惹惱這位位高權重的宋學士。
不過随着交流展開,宋濂儒雅随和,還是很受歡迎。
他們一直談到了二更天,回去之後,這幾位連夜撰稿,連覺都沒敢睡……到了第二天,所有報紙,通欄标題:文丞相,在天之靈,可以告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