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當初張希孟同朱元璋設計的官制,其中各部尚書,主要由中書省提名,經過天子首肯,方能走馬上任。
而尚書之下的佐官,書吏,則是歸屬門下省管理。
門下省考察官吏的任職情況,工作績效,是否有怠惰,渎職、貪腐等等事宜。
針對官吏的情況,門下省要給出考評處置意見,并且通報各部,對于問題嚴重的。還要昭告天下,轉給吏部論處,吏部經過調查,最後交給三法司論罪。
其實從一開始,李善長等人就意識到了門下省的恐怖之處,完全就是懸在九成九官吏頭頂上的一柄利劍。
雖然尚書以上,并不歸門下省負責,但是一旦手下都被門下省捏住,幾個尚書又能怎麽樣?
還不是要乖乖受制于人。
隻不過張希孟在提出方案之後,也以右相之尊,負責門下省日常。
但也僅僅如此而已,并沒有更多的動作。
大家夥隻能安慰自己,張相心地善良,不忍心跟大家夥爲難,門下省隻是挂名而已,不用害怕。
到了如今,自欺欺人的好日子終于結束了。
門下省要開始運轉起來了,這柄殺人的刀,終于要落下來了。
本着既然尋找刺激,那就貫徹到底的方針,張希孟首先向老朱提議,調湖廣行省按察使姚廣孝進京,接任門下省給事中。
朱元璋欣然同意,旨意下達,頓時哀鴻遍野,應天官吏,無不戰戰兢兢。
如果是張希孟的威望,那是多年積攢下來的。
姚廣孝的威名,則是徹徹底底殺出來的。
他在主持湖廣政務期間,就奉行一個字:殺!
貪官污吏,殺!
豪強大戶,殺!
山賊土匪,殺!
元朝餘孽,殺!
……
反正隻要有把柄落到他的手裏,那是絕對沒有僥幸的道理。
其中最狠的一個案子,姚廣孝足足殺了一百二十多人。
彼時朱元璋尚在北伐,愣是驚動了他。
等看過案卷之後,朱元璋隻說了句殺戮太重……卻也沒有否認姚廣孝的判決。
這個案子主要涉及到了一個老婦人,她一生有六個女兒。
所謂盜不過五女之門,連續生這麽多女兒,也沒有一個頂門立戶的,實在是晦氣。
不過幸好老頭還算開明,沒有爲難老妻。
兩口子一直扶持,安穩到老。
結果老頭先走一步,老太太在大半年之後,也走了。
這下子村裏就都上來了,圍着老太太的家裏,擺開了流水席,大吃大喝,不亦樂乎。
而就在這時候,老太太的小女兒回到了家中,責問鄉親,爲什麽沒有通知她,爲什麽拿他們家的家産,大吃二喝,肆意揮霍?
村民毫不在意,竟然說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沒有資格管這事……這些家産也不是你的,根本不配得到。
小女兒勃然大怒,母親死去,她不知道,家産被人強行霸占,也毫無辦法。
她氣不過,就說按照大明律法,雖然是女兒,卻也能繼承家産,你們必須交出來。
村民頓時哈哈大笑,什麽大明律法,沒聽說過!
我們連大明都不知道。
這些年就是這麽過的,少跟我們胡說八道。
小女兒無奈之下,又找了幾個姐姐,最終六姐妹當中的四個,聯名上告,要讨回公道。
不知道怎麽回事,消息走漏,村民們竟然聚集了上百人,攔在半路,痛打了上告的幾個姐妹,連同她們的丈夫,兒子,多人受傷,還有兩個人被打死。
事情徹底鬧大了,姚廣孝接過了案子。
他派人查訪,想要找出兇手。
可派下去的衙役竟然也遭到了圍毆。
村民當中的青壯,守着路口,不給衙役進來。
别問,就是我們村子幹的,全部村民都有份兒,有本事還能把我們幾百口子都殺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基本上就已經無可奈何了。
幾百人其實還不算什麽,宗族械鬥,投入幾千人,殺死幾十個,都跟玩似的。
通常情況下,衙門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不敢管。
但是姚廣孝卻覺得不能不管……侵吞财産,可以抓罪魁禍首,打架傷人,可以捉拿真兇。
但是公然抗衡朝廷,那就沒有别的可說。
必須出重拳!
姚廣孝一共調動了兩千兵馬,把村子連夜包圍起來,一共抓了五百多人,悉數押解大牢。
針對這五百人,姚廣孝親自審問。
其中的婦孺,孩童,老實巴交,沒有參與其中的,都被甄别出來,最後一百多人,姚廣孝悉數判斬刑!
别人最多是滅九族,都是沾親帶故的一家人,可姚廣孝不一樣,他把全村的男丁,幾乎拉了一半出來斬殺。
下手之狠,震撼之大,自不必說。
案子到了刑部,弄得刑部都傻了。
就算你有道理,也不能這麽殺人,但是呢,大家夥又沒法直接說姚廣孝的不是,最後隻能一級一級往上推,推到了朱元璋那裏。
作爲大明天子,握有至高無上權柄的朱元璋,并沒有爲了彰顯仁慈,而赦免村民。
當然了,姚廣孝殺戮太重,也沒有嘉獎什麽。
可是這種事情,能準許姚廣孝這麽幹,尊重他的意見,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你說村民冤不冤?
或許吧!
但是他們霸占人家産業,打死打傷人命,又對抗朝廷,毆打衙役,按照這些情況,辦他們謀反,也不是不行。
最終姚廣孝用一百多顆血淋淋的人頭,展示了他的做事風格。
接下來不管是清丈田畝,處置豪強,全都順利無比,再也沒人敢對抗這個兇神。
原計劃需要三五年才能完成的任務,在姚廣孝的主持下,隻用了兩年時間,就已經差不多了。
按照姚廣孝的功勞,升任布政使,或者進京都是綽綽有餘。
那和忌憚姚廣孝行事風格的人太多,吏部那邊遲遲沒有動靜,湖廣當地竟然也有人上書,想要趕走姚廣孝。
這位的處境一下子就艱難起來。
偏偏在這時候,張希孟出手,調他進京,擔任門下省給事中,一下子就給死氣沉沉的官場,投下了一枚小男孩,至于會不會發育成“大伊萬”,那就不好說了。
全看姚廣孝能拿到多少權柄了。
“我要和你說明白了,門下省可不是刑部,也不是按察使衙門,我們隻是針對百官的渎職、怠惰、無所作爲,進行考核,雖然貪贓枉法一類的事情,我們也負責,但是卻要由吏部和刑部爲主,你必須記住,不能僭越權柄,别給我惹麻煩。”
姚廣孝含笑點頭,躬身道:“卑職全都應下了,隻是本以爲張相會大刀闊斧,徹底刷新朝政才是!”
“那是陛下幹的事情,我隻問你,對門下省的差事,可有什麽意見嗎?”
“沒有!”
姚廣孝立刻答應,“卑職必定竭盡全力,請張相放心就是。”
張希孟點頭,“你先去熟悉政務,回頭咱們再仔細說。”
姚廣孝答應下去,他剛走出去,迎面正好碰上了毛貴,兩個人倒是沒見過,隻是一晃,互相點頭,毛貴就走了進來。
“學生見過師相。”
張希孟讓他坐下,而後道:“你現在是外務部尚書,歸中書省管,除了休沐之外,最好不要過來,免得不方便。”
毛貴連忙點頭,卻又無奈道:“師相,我這是奉了李相公之命過來的,當下有個麻煩的事情,李相也不知道要怎麽辦,還要請師相拿個主意。”
張希孟不解道:“還有什麽事情,是連李相都沒有主意?”
毛貴道:“師相,是這樣的,張士誠和陳友定這倆人,接受了上位冊封,算是我大明臣屬,過去他們也都向大明進獻貢品。可學生接了外務部之後,覺得不管是蘇州,還是八閩之地,都不算外面,這兩處也不是藩屬,似乎不該歸外務部管。到底要怎麽劃分,學生拿不準主意,中書省也沒有定論,這才煩勞師相。”
張希孟這才聽明白,敢情是涉及到了定位的問題,确實是有點麻煩,人是大明臣子,地也是大明之地。
外務部管,等于把蘇州和福建等地弄成了番邦,這還得了?
不交給外務部,又沒有派遣布政使,想管也管不到。
甚至在貢品的問題上,都非常麻煩。
“師相,學生思前想後,都覺得名不正言不順,要不把他們的貢品直接送入内帑,不交給國庫?”
張希孟笑了,“誰給你出的主意?”
毛貴一怔,“師相,有什麽不妥?”
“大大不妥,你交給了内帑,過些時候,咱們讨伐張士誠,張士誠就會說大明收了他的錢,背信棄義。到時候國庫這邊沒有收到錢,錢都給了主公,就說是陛下背信棄義嗎?”
毛貴吓得臉色都變了,“怎麽,怎麽會?我,我沒想到這個啊!”
張希孟哈哈一笑,“别着急,你多看看就會明白了,沒什麽難懂的。”
毛貴再三沉吟,無奈道:“師相,我怕是還不适合朝中的事務,你讓我讀書去算了!這麽件事我都處理不明白。”
張希孟搖頭,“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的,而且這個事情非常容易。”
“容易?怎麽會?”
“怎麽不會!”張希孟反問道:“到了現在,還要讓張士誠跟陳友定潇灑下去嗎?”
毛貴不由得驚呼,“師相的意思,要動兵?”
張希孟含笑點頭,“天下一統拖不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