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身龍船之上,兩邊盡是萬歲之聲。
朱元璋不免漲紅了面孔,用力向着百姓揮手,臉上滿是欣慰。
在他動身之前,應天皇宮又降生了一位皇子,準确說還是老朱登基之後,第一位出生的皇子,是個胖小子,哭得聲音很響亮,能吃能叫的,老朱還挺稀罕的,給小家夥取名朱棣。
家中越發興旺,多子多福,國勢一天比一天強盛……上半輩子的苦,似乎要一下子補償給自己一般。
朱元璋如何能不喜悅?
隻是有一件事,朱元璋還是不滿意,那就是張希孟!
事情辦得挺漂亮的,可就是太手軟了,總是差那麽臨門一腳,你的道理再好聽,沒有拿一柄屠刀,又有誰會真的害怕?
少不得要咱辛苦一下啊!
朱元璋的船隊到了濟甯,各地的軍需物資,民夫牛馬,全都雲集于此。
爲了支應一場幾十萬人的大戰,需要的東西着實是太多了,哪怕堆積如山,也禁不起消耗。
碼頭上人影穿梭,其中就有孔克堅和孔希學爺倆。
他們倆擡着一個擔架,上面放着一包一百八十斤的糧食,踉踉跄跄,往前走着,孔克堅兩腿晃蕩,幾乎摔倒。
孔希學在後面忍不住抱怨,“爹啊,您老可要撐住了,摔壞了,撒出來,又要挨罵了。”
孔克堅氣喘籲籲,沒力氣說話,可聽兒子這麽說,他也顧不得了。
“兔崽子,你年輕力壯,你自己扛一包,何苦爲難你爹?”
向兩邊瞧瞧,這些扛包的民夫,最少也是兩包,有的人能一次扛三包,而且還健步如飛,一點不吃力。
長久勞作,人們的體質還真不一樣……像後世除了那些專門的搬運工,普通人扛二三十斤的東西爬樓梯,就已經氣喘籲籲了。
不過放在當下,一次扛兩三個包,三五百斤壓在肩頭,竟然好似沒事一般。哪怕是十一二歲的孩子,也不乏能扛一包的……當然了。這麽日複一日地勞作,對于人體是個巨大的消耗。很多人過了三十,就一身是病,能活過五十的,都相當有限。
隻能說民生多艱。
而孔家父子顯然不行,兩個人隻能擡一包。
看到這一幕,大家夥都忍不住賞個白眼。
不過光是力氣小,也就罷了,他們爺倆還吵起來了。
“爹啊,不是孩兒爲難你,您老之前不也想賣了兒子,隻可惜人家張相不上當。你還想繞人家後面,背後一刀……可惜啊,這一刀捅不到張相身上了。”
孔克堅腦袋嗡的一聲,怒吼道:“畜生,你滿嘴噴糞,說的是什麽?”
孔希學被吼得一縮脖子,“沒,沒什麽,你安心幹活就是了。”
“呸!”孔克堅将擔架一松,狠狠扔在地上。
“我不幹了,你自己扛!”
孔希學怔住,呆呆看着老爹。
孔克堅哼道:“咱家是聖人之家,道德忠義,你當兒子的,就要孝順我,替我幹活去!”
孔希學嘟囔着去抓糧食包,可是他的力氣也不夠,抓了兩下,竟然沒有抓起來,孔希學也急了,“你跟我講什麽孝道?你替元廷做事,幫着出謀劃策,屈膝投敵,侍奉蠻夷……爲臣不忠,憑什麽讓我爲子孝順?”
孔克堅一時竟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兔崽子,竟然敢忤逆自己?
還有沒有王法了?
規矩何在?
天理何存?
“逆子,你給我跪下!”孔克堅須發皆張,舉起巴掌,顫抖着就要教訓逆子……孔希學心裏頭惶恐,但是看着老爹顫顫哆嗦,竟然不那麽怕了。
“我已壯年,用不着怕你!自己立身不正,還要求别人,真是可發一笑!”
“畜生!老夫打死你個畜生!”
孔克堅撲上來,抓着孔希學的衣襟就打。
孔希學雖然不敢明着還手,但也不停掙紮,用力甩着胳膊,結果他用力大了,竟然把孔克堅弄得摔倒在地。
他急忙過去攙扶,哪知孔克堅竟然揪住了他的衣領,用力狠捶。
“畜生,逆子,我要殺了你!”
這爺倆滾在了一起,打成了一片。
這下子可熱鬧了,頓時引來了不少看熱鬧的。
瞧見沒有,打架的是爺倆,還是孔家人,衍聖公和他兒子,打得這個兇啊!
這還講不講孝道了?
都到了這時候了,爺倆就不能互相扶持,共渡難關嗎?
何必惹人笑話啊?
他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孔希學眼前發黑,簡直要氣死過去了。
孔家人的臉面都丢光了!
殺死我算了,我不想活着了。
就在這時候。有拱衛司的人來了,分開人群,來找孔克堅和孔希學。
“走吧,陛下要見你們!”
“陛下來了!”
這爺倆簡直如蒙大赦,他們已經夠倒黴了,生不如死。張希孟着實是太壞了,正需要陛下過來,收買人心,赦免他們,讓他們重回孔府。
放心吧,隻要陛下能做到這一點,孔家一定感恩戴德,盛贊大明王朝,随着大明,千秋百代,永享富貴榮華……
拱衛司的人,帶着他們,簡單清洗了一下,撣撣身上的灰塵,就去禦帳,面見老朱了。
這一對父子匍匐朱元璋的面前,戰戰兢兢,渾身顫抖。
“罪人拜見大明天子,吾皇萬歲萬萬歲!”
老朱隻是看着,竟然沒有搭理他們,而是轉身對張希孟道:“先生因何不殺?”
張希孟微微一怔,随即無奈笑道:“天心仁慈,孔家雖然作惡不少,但是讓他們變成普通人,或許更能教化百姓。”
朱元璋繃着臉道:“把他們殺了,剝皮楦草,挂在廟堂上,效果不也是一樣的!”
轟隆隆!
雷霆炸響,天崩地裂。
孔家父子簡直驚得魂不附體。
不是一個紅臉,一個白臉嗎?
怎麽朱元璋比張希孟還狠?
難道是我們誤會了?
其實唱紅臉的是張希孟?
意識到這一點,孔家父子都覺得有什麽東西,仿佛要從身體中部沖出來似的……他們隻能使勁夾着,千萬别丢人,不然就要被做成人皮枕頭了。
“主公,臣,臣鬥膽谏言,孔家雖然有罪,但罪在元廷,大都的皇帝給他們的優待,讓他們爲所欲爲,似乎也不該隻是給他們一家定罪。”
朱元璋沉吟了少許,竟然搖頭道:“先生這話看起來是有理的,但卻也說不通啊!孔家豢養了那麽多惡奴,打死打傷多少百姓?魚肉鄉裏,又做了多少惡事?這些惡徒不能不管,他們背後如何沒有孔家父子撐腰?如此算起來,就算把孔家人都殺了,那也是情理之中,先生,你太仁慈了。”
張希孟幹脆低頭不語了。
反正他這人就這個毛病了,陛下不願意,那就殺了他們呗,反正自己也不管。
見張希孟不說話,朱元璋又是殺氣騰騰,孔家爺倆可真是慌了,好死不如賴活着,他們還不想丢了性命啊!
“陛下饒命!陛下,我等罪孽深重,不求能得到赦免,但是陛下高擡貴手,可以給天下人一個示範。尤其是身在元廷的官吏,讓他們有一線生機,不至于死心塌地追随元廷。如此,如此也能減少将士們的死傷,還望陛下明鑒啊!”
孔克堅撅着屁股,用力磕頭,不停哀求。孔希學這時候也不得不佩服自己老爹,腦袋轉得就是快。
他也跟着磕頭作響,不停祈求。
朱元璋卻冷哼道:“難爲你們,還有自知之明。知道你們和那些投靠元廷的奸賊一般不二!似你們這些畜物,當真該個個誅殺,一個不留!中原大地,千百年來,就是積累了太多的渣滓,才使得天下暮氣沉沉,一敗再敗。咱繼承大位,自然要滌蕩積弊,清除陳腐。似你們孔家,就是其中最緊要的那個!”
完了!
這會是真的要死了,這爺倆簡直絕望了,他們絲毫不懷疑,下一秒就被推出去,直接砍了。
朱元璋卻在這時候頓了頓,向旁邊看去,“孔克堅,張相是咱的心腹大賢,他拟定的均田主張,你可看過?”
“看過……看過啊!”孔克堅連忙道,他要是沒看過,又怎麽會那麽忌憚大明啊!
“那你覺得張相說得如何?”
“如何?”孔克堅還沒反應過來,孔希學就跪爬了半步,“張相雄才,天下無雙,亘古一人,哪怕是孔孟,也,也遠遠比不上張相啊!”
好家夥,直接把老祖宗都給賣了!
朱元璋繃着臉道:“荒唐,莫要胡說!張相所講,孔孟之道那是上一個千年所用。如今新的千年再起,孔孟之道已經過時了,需要推陳出新,咱深以爲然,你們覺得呢?”
“對!對啊!”孔克堅總算搶到了話,忙道:“張相乃是當世聖賢,大明開國,萬象更新,刷新天地,氣象煥然……正,正是該廢除孔孟,立張相之學爲當世顯學啊!”
一句話,孔學當死,張學當立。
這爺倆還真是比賽誰更孝順!
老朱看了看他們,隻是沉吟道:“你們能這麽說,還算有那麽一點悔過的意思。但你們到底幹了什麽事情,有多少罪孽……還要曲阜百姓論斷,咱不好現在就說什麽……來人,把他們送去運河碼頭幹活。孔家的案子,繼續查下去,要徹底弄清楚,寫成卷宗,昭告天下。”
誰狠都不如朱元璋狠。
既殺人又誅心,還要讓你們遺臭萬年。
難怪他能當大明天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