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惜,居然讓王保保給跑了!”
毛貴重重歎息,狠狠跺了跺腳。
他對面的彭早住倒是沒有太失落,相反,他盯着毛貴,不停地笑。毛貴怔了怔,不由得想起了曾經,他那時候還在趙均用麾下,對面之人,又是同爲紅巾的彭少帥,毛貴忍不住暗暗苦笑,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毛貴啊!投了吧!你也爲自己手下的弟兄想想,爲了北伐大業想想。天下紅巾是一家,都到了這時候,你還别扭着,就是逆大勢而動,是要成爲罪人的。”
“罪人?”毛貴愕然。
“難道不是嗎?驅逐胡虜,恢複中華。這就是最大的事情,你成爲北伐障礙,難道不是華夏罪人?”
毛貴再度發怔,過了半晌,無奈苦笑道:“彭少帥,看起來你是真的相信了張相的主張?”
彭早住道:“不隻是我,還有千千萬萬的弟兄們,大家夥都信。不光是信,我們還身體力行,盡心盡力在做,你可以去大明治下瞧瞧,我們到底做得怎麽樣!”
毛貴點頭,“我是一定要去瞧瞧的。”
頓了頓,毛貴繼續道:“彭少帥,其實不是我不想投靠大明,隻是有些事情我也沒法做主。”
“你擔心劉福通?”
“不!”
毛貴搖了搖頭,随即歎道:“或許你不相信,其實在我手下,那些紅巾軍的老人,也是有着自己想法的,多少年前,明王陛下就細心傳教,發展門人,講的是明王出世,天下大同……你當劉丞相不想更進一步嗎?不,他不敢!下面的老兄弟不會答應的,哪怕大家都知道小明王陛下是個傀儡,可傀儡也要擺在那裏,不然的話,他劉丞相就坐不穩!”
彭早住微微驚愕,随即也明白過來。
紅巾起義和之前的起義還是有着很大不同的,不管是黃巾軍張角,還是黃巢,方臘,鍾相,楊幺……這些人起義都是因爲朝廷不公,窮者無立錐之地,富者田連阡陌……他們倡導的都是平均。
但是到了元末紅巾軍這裏,韓山童留給紅巾軍的号召就是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飛龍九五,重開大宋之天。
你說他們驅逐胡虜也好,反元複宋也罷!
總而言之,他們是有自己想法的,而正是這個想法,支撐着劉福通三路北伐,支撐關铎萬裏迂回。
盡管韓宋有着很多弊病,但是卻不能否認他們在滅亡大元上面的貢獻。
大抵每個英雄人物,都有着崇高的理想在支撐着……諸葛亮想的是恢複中原,興複漢室,嶽飛想的是收拾舊山河,文天祥想的是留取丹心照汗青。
同樣的道理,紅巾軍當中,也不乏這樣的人。
或者幹脆點說,沒有這些人存在,劉福通撐不到今天。
“彭少帥,對這些人,要是沒有個交代,我怕是立刻就要被亂刃分屍了。”毛貴感歎道:“如今的紅巾,混進來太多居心叵測的人,不少豪門大戶,爲了能繼續苟延殘喘,也派了不少人混入紅巾之中,劉丞相是樂見的,我也不方便攔着,而且元軍攻來,誰能拒絕别人幫你?”
毛貴這番話,揭開了山東紅巾的問題所在……這一支兵馬當中,大體上可以分成兩部分,一個是當初精銳的老紅巾。
這幫人百戰餘生,精悍勇猛,堪稱全軍脊梁。
而另外一些,有元廷俘虜,有地方大戶武裝,甚至還有山賊草寇……亂七八糟,強行捏合在一起。
毛貴也想整頓兵馬,落實均田,學着大明,打造出一支鋼鐵強軍。
可問題是那些老的紅巾軍,他們在抗元上面,是一條好漢,但是卻不願意均田。那些豪門大戶,也是百般阻撓。
甚至連普通士兵也覺得分配土地不公,拿不到幾畝地,根本養不活一家人,還不如與多給點軍饷,要不幹脆放手讓大家夥搶劫……
下面人三心二意不說,由于占據山東之後,劉福通也不免猜忌毛貴,加上那些“大宋忠臣”在裏面不停折騰,弄得烏煙瘴氣,一團亂麻。
“實不相瞞,我現在就是個靶子,明槍暗箭,都落在我的身上。我帶兵去救援開封,就有田豐之流,打算造反。我不去救開封,作壁上觀,也會被下面人推翻。同樣的,我現在要是決定投靠大明,一樣會人心離散,潰不成軍……”
毛貴凄苦一笑,萬分無奈。
“彭少帥,你說,你說我該怎麽辦?”
彭早住愕然,竟會如此險惡?
一個人做什麽都是錯的,什麽都做不了,隻能等死嗎?
彭早住沒讀過多少書,自然也不知道曆史上有沒有類似的情況,但是在他看來,有一個人,那是絕對有辦法的。
“毛貴,現在隻有張相能救你一把,請張相過來,拿個主意吧!”
“張相?”
毛貴微微仰頭,陷入沉吟,說實話,他對張希孟有着非同一般的敬仰,張希孟寫的文章,他都能倒背如流,張希孟撰寫的均田大綱,他一個字不差地執行……奈何大明不斷往上走,他卻是左支右绌,難以維系?
難不成還有什麽秘密絕學,沒有寫出來?
想到這裏,毛貴竟然忍不住自嘲。
治國從來沒有什麽秘密可言,不過是擺在那裏,能不能執行罷了!
“彭少帥,如果張相能過來,那最好不過了,請你放心,我一定會全力以赴,保護張相的安全。”
彭早住點頭,立刻派人,快馬加鞭,前往徐州,給張希孟送信。
而得到消息之後的張希孟,也沒有怠慢,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東平州,見到了毛貴。
雙方坐下來,仔細談了談,毛貴把自己的情況也如實講了,說得比和彭早住講的還要詳細,張希孟都耐心聽着,還不時發問。
到了最後,毛貴以近乎祈求的口吻,問道:“張相,在下着實不知道活路在哪裏,還請張相救命!”
說着,他深深一躬。
張希孟想了想,笑道:“我也沒有那麽大本事,千頭萬緒,亂的跟一團麻似的。咱們先從眼前的事情解決……田豐和王士誠的兵馬多少?”
“差不多有五萬人。”
“那這一次擊敗王保保,又俘虜了多少?”
“差不多有一萬多。”毛貴也老實答道。
“那好,我們就從這些人下手。”張希孟道:“把他們拉出來,做一下區分。”
毛貴自然是點頭答應,這幾萬人,确實是最大的麻煩,如果稍微處理不好,就會釀成大亂。
田豐和王士誠,自然可以一殺了之,可他們下面的人,你能怎麽辦?
殺又殺不得,離心離德,着實不好處理,以往還能緩緩圖之,慢慢收服人心,現在卻是連這個時間都沒了。
就看張希孟能有什麽高招吧?
雙方談過之後,張希孟就下令布置,隻用了很短的時間,就在軍營外面,搭建了一道簡易門戶。
然後李文忠就帶着俘虜們過來,走到了門戶前面,然後挨個詢問,你們是什麽出身,有沒有心思加入明軍?
在門的另一面,郭英帶着人,用大鍋熬粥,凡是過去的人,都能先拿到一碗粥。
這樣許多饑腸辘辘的俘虜萬分垂涎,大家夥不明白,喝粥就喝粥,爲什麽還弄一道門,還要詢問出身……但是既然人家這麽規定了,他們也沒有别的辦法。
終于有人站出來,“俺叫林十五,俺,俺是窮人,八輩子都是窮人!”
李文忠微笑着點頭,“聽你的名字就錯不了,去吧!”
這個年輕的俘虜小跑着過來,得到了一碗粥,還有一塊鹹菜。
他趁着熱,美滋滋吃了起來。
見他這樣,其他的俘虜也都跟着,不多時,就過去了上百人。
而這個時候,一個笑容和煦的年輕人,出現在他們面前,随着他到來的還有一些老兵……也沒有别的,就是席地而坐,聊聊天而已。
然後一波接着一波,不斷有俘虜過來,不斷喝粥,聊天……周而複始。
毛貴也就在旁邊瞧着,說實話,他看不懂。但是他也沒有想到,一個妙筆生花,手握大權的張丞相,竟然能和普通俘虜聊得開心,還不時冒出幾句山東土話,實在是讓人大受震撼。
經過了一天多的甄别,張希孟從一萬多俘虜當中,找出了八千多人。
至于剩下的人,他也沒有做别的,而是讓人給他們也準備粥和鹹菜。
而經過挑選的人,卻是跟張希孟一起攤煎餅。
沒錯,張希孟還真是藝多不壓身,總是能讓大家夥耳目一新。也不知道他和誰學的,制作面糊,放在鍋上攤,做了兩個之後,動作就順暢起來了。沒有幾下,一個薄如紙,大如席的煎餅就做好了。
這水平,不去學校門口擺個攤,都委屈了。
張希孟一邊笑着跟大家夥攤煎餅,一邊給大家夥發大蔥,豆醬……然後繼續聊天。
“我們講的均田,是要讓大家夥都動起來,一個村子,一個鄉鎮,老百姓自己站出來,核實土地,操持分田。我們派人隻是保證公平,不許有欺壓良善的行爲。等分田之後,我們就給大家夥發田契,這塊土地就是你們的了。我琢磨着苦幹兩三年,就能頓頓吃上煎餅卷大蔥,大家夥覺得怎麽樣?”張希孟笑呵呵詢問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