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铎遠在高麗,孤掌難鳴,要是沒有咱們撐腰,他早就垮了。上一次中路軍傷兵參加主公登基大典,就是明證,此人跑不了。”張希孟笑呵呵道。
他這麽說,自然有着十足的把握。事實上伴随着這些傷兵回鄉,張希孟就安排人,讓他們寫些書信,主要是報個平安,然後讓運送物資的商人送去高麗,交給北伐軍将士。
雖說是平安書信,但是總要說說見聞,講講海上的情況,告訴他們自己的未來如何……這裏面就有人分到了土地,選擇在大明安家,就有人拿到了大明的田契。
方國珍的船隊每兩三個月,就往來一次,各種消息,不斷往那邊送。
關铎能攔着嗎?
攔不了!
正是因爲這些好消息,才維持了中路軍的軍心,不至于崩塌,畢竟還有個大明在,還有希望!
但問題是了解的越多,這一支兵馬就越不屬于韓宋了。
爲什麽會有士兵說出可惜大印不是朱元璋的?
張希孟向來喜歡自下而上,水滴石穿,北伐中路軍這一鍋粥,距離煮熟也差不多了。
“先生,眼下關铎他們在高麗,若是咱們支持關铎,會不會激怒高麗?萬一他們和元廷聯手,豈不是成爲大患?”
張希孟淡淡一笑,“主公,您知道高麗人的生存智慧嗎?”
老朱眉頭微微皺起,“這個咱不知道,想來都是一般不二的人,還能有什麽稀奇的?”
張希孟笑道:“主公,咱們向來說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我們講的是反躬自省,努力上進。都是着眼自己,因爲我們隻要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就不會有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可高麗不同,他們是小國。就算使出了渾身的氣力,依舊抗拒不了天命。所以說他們必須要仰視大國,求大國庇護,才能活着。”
“所以他們相信以大事小以仁,以小事大以智。再說的幹脆點,隻要把大國伺候好了,他們大約就可以安然無恙!”
朱元璋聽到這裏,忍不住勃然怒道:“原來如此!”
要說起來,這些年對高麗的情況,朱元璋還是知道一些的。元朝皇帝的後宮,有許多高麗美女,宦官裏面,有不少高麗太監,就連元軍中,還有一支高麗兵馬,他們甚至參加了圍攻高郵之戰,據說還打得很兇猛頑強。
過去老朱還不明白,現在一想,這高麗還真是大元朝的孝子賢孫,忠心耿耿啊!
“先生,高麗如此孝敬大元,要如何分開他們,需要威逼還是利誘?”
張希孟道:“主公,若是甯死不屈的猛士,自然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可面對一條狗,隻要把它打怕了,也就是了。他們要事大,隻要告訴他們,誰才是大國,這幫人就會主動跪過來的。”
朱元璋稍微沉吟,還真是别開生面,覺得十分有趣……哪怕張希孟駁斥了那麽多儒家的觀點。但是有些東西,還是根植在骨子裏,根本改不掉的。
比如說将心比心,比如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中原王朝曆來的習慣都是我對你好,換你對我忠心,你給我一點進貢,我十倍厚賜,以此來收攏人心。
很難說這種行爲是對是錯,畢竟這是根植我們的文化習慣,思維模式的。
但是大多數的小國,顯然不是這麽想的。
尊嚴是個奢侈的東西,隻要大國才配擁有,至于小國,從頭到尾,求的都是生存,尊嚴之類的東西,太奢侈了,不是他們能負擔的。
所以說,面對小國,必須學會另外一套思維模式才行……朱元璋自然是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越想越覺得有趣。
“先生,這麽看來,往後對待四周的蠻夷小國,該有一套不同的方略了。”
張希孟謙虛笑道:“臣也不好說,不過可以拿高麗試試手,看看臣講的是對還是錯?”
老朱眉頭挑動再三,沉聲道:“告訴廖永安,讓他率領一百艘戰船,彙同越王的船隊,前往高麗出使……對了,使臣就選楊憲,讓他過去,告訴高麗,上國回來了!讓他們及早懸崖勒馬,改過自新,不然天兵到時,玉石俱焚!”
手下人答應,立刻去傳旨。
廖永安也調動水師,楊憲也從應天過來,接旨動身……隻不過楊憲有點爲難,這旨意不太好說啊!
朱元璋已經殺氣騰騰了,但是真正的旨意卻是隻有一句話:爾父回來了!
論起簡略,在所有的國書裏面,都算是空前絕後了。
張相出手,果然就是不一般啊!
隻要高麗還要點臉皮,估計就要打仗了,還要跟廖永安和方國珍說說,讓他們做好備戰,可别麻痹大意。
處理了高麗這邊,張希孟和朱元璋的目光,還是放在了山東的毛貴身上。
比起關铎那種扭扭捏捏的,毛貴是毫不掩飾,學習朱家軍的做法。
他的成績顯而易見,同樣的,困難也是明明白白。
這就是毛貴無奈的地方。
山東的豪強大族非常多,他的根基不夠,想要徹底鏟除大族影響,千難萬難。
而且元軍也把兵力放在他的身上,頻頻發起攻擊,内部大族也在掣肘。
最要命的是他的做法還惹怒了韓宋内部的一些人,頻頻在劉福通面前告狀,攻讦抹黑。
這麽一來,弄得毛貴焦頭爛額,應接不暇。
所幸在淮西方向,大明對他堅決支持,給糧,給兵器,通商貿易,不遺餘力。
事情弄到了這一步,就算毛貴不願意歸順大明,隻怕也不行了。
當然了,毛貴手下,也是一二十萬人,又是韓宋精銳,還占據了一省之地,想要順利吞下來,還要付出一些努力。
總而言之吧,韓宋本身就離心離德,加上張希孟不停挖牆腳,已經成了一棟搖搖欲墜的破房子。
隻要踹一腳,就會垮塌。
而踹出這一腳的人,正是察罕帖木兒!
其實就在關铎兵敗遼西的時候,另一路北伐軍,也不得不進入甯夏路,就是爲了避開察罕帖木兒的鋒芒。
也就是說,北伐西路軍也敗了。
察罕帖木兒甚至沒有追殺西路軍的李武、崔德,而是親自統兵,直取虎牢關,奪占虎牢關之後,大軍分成南北兩路。
從黃河兩岸,呈鉗形攻來。
又調陝西的兵馬,出函谷關,山西的兵馬越過太行山和黃河,會師于汴梁城下。
而察罕帖木兒親自駐紮在汴梁城西的杏花營,指揮各路軍環繞着汴梁城修築營壘,圍攻汴梁。
此刻的察罕帖木兒,手握幾十萬雄兵,麾下将領極多,全都是能打的狠角色。
沒辦法,不能打的早就被淘汰了。
你可以認爲這些元軍兇悍殘暴,比畜生還不如,但是卻不能否定他們的強悍兇猛。
劉福通數年之間,三路北伐,打得轟轟烈烈,固然撼動了元廷的根基,卻也替元廷練出了一支強悍的地主武裝,元末曾文正了屬于是。
有趣的是,察罕帖木兒竟然也深谙結硬寨,打呆仗的道理,他從四面修築營壘,圍困汴梁。
面對此情此景,劉福通多次派兵,試圖擊潰元軍,但很可惜不但沒有成功,還損兵折将,勢力進一步削弱。
當初北伐打得多慷慨,此刻敗得多窘迫。
前後不過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當初朱元璋登基,劉福通還氣勢洶洶問罪。結果朱元璋大破陳友諒,積累了足夠的力量。
可中原的局勢卻是一落千丈,碎了一地。
先是北伐中路軍兵敗遼西,接着是北伐西路軍被趕到了甯夏路……然後虎牢關門戶被奪取,幾十萬元軍,圍攻汴梁。
劉福通唯一的指望就是山東的毛貴。
偏偏此前他們和毛貴之間多有嫌隙,此刻調毛貴前往開封,不亞于引董太師進京啊,這是要命的事,豈能答應?
當初張希孟送給劉福通的那些“大宋忠良”們,果然不負衆望,在韓宋面臨亡國危機的時候,表現得和當年大宋滅亡時,一樣優秀。
這些事情,朱元璋都看在眼裏,說實話,局勢變化,比想象還要快……他聯絡明玉珍,希望并力北伐,就是打算從南陽出兵,搶占潼關,把元兵堵在關中,避免他們大舉進攻中原。
天可憐見,朱元璋真是沒有半點私心,都是爲了北伐大業着想。
他已經看出來,劉福通撐不住了。
但是明玉珍搞出了平分華夏的操作,劉福通那邊也像是防賊一樣防着他,老朱也是幹着急。
不過想想也知道,人家連毛貴都那麽猜忌,又怎麽可能給老朱好臉色看?
短短時間裏,風雲變色,汴梁幾乎成了一座孤城。
小明王已經岌岌可危了。
“先生,你看中原大局如此,咱們第一步該怎麽辦?”
張希孟道:“咱們第一步該說什麽事都沒有,劉太保高枕無憂。”
朱元璋一怔,就道:“那,那第二步呢?”
“第二步宣稱或許元兵來勢洶洶,但我們相信經曆過無數考驗的大宋王師,能夠順利擊敗兇殘的敵人。”
老朱臉色微微變化,沉吟道:“第三,第三步呢?”
“第三步就是說汴梁很危險,但是倉促之間,我們什麽都做不了。”
老朱搖頭長歎,“你這是要看着劉福通和韓林兒死啊!”
“沒錯,到了第四步,就可以宣稱當初要是能做點什麽就好了,現在太晚了。”
老朱眉頭立起,“先生讓咱作壁上觀?”
“不,還有第五步……北伐!”張希孟微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