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希孟離開應天,處理丁普郎和傅友德歸順的事宜……朱元璋随即點兵八萬,從應天出發,直接前往銅陵。
别看這一次朱元璋帶兵不多,但手下盡是精兵強将。
徐達、常遇春、胡大海、花雲、吳祯、馮國勝、陸仲亨、費聚、唐勝宗,還包括外甥李文忠,值得一提,由于通過了考核,幹兒子朱英也随軍出征。
這小子盼望了多少年,總算等來了機會,他這一路上,就跟個歡龍似的,整天跑前跑後,四處亂竄不說,還一刻不肯閑着,别人安營紮寨,他就跑出去打獵,專門射兔子,打野雞,拖着一串野味,改善夥食。
他還弄了個破琵琶,彈些不成曲調的玩意,唱些鬼哭狼嚎的段子。
還有,這貨也不知道想着什麽,偶爾遇到了一條在江邊曬太陽的揚子鳄,他愣是盯了半個時辰,光看鳄魚呲牙了。
朱元璋對這個幹兒子的态度可謂寵溺,要是換成别人,早就軍法從事了。
落到朱英身上,不但沒有處罰不說,還給他特别編制了一個少年營,任由這小子折騰。而這個少年營,也真是精英荟萃,什麽奇奇怪怪的品種都有。
首先造假的高手,朱英的老同學陸洲被弄了過來,他負責掌管賬目往來,那位文武兼修的神偷盧秋雲,給朱英當了助手,另外還有昔日大元忠臣,修過三史的龔伯遂,出任訓導員。
一言以蔽之,朱英這個不是少年營,完全就是硬核狠人營。将來一個個都能進入通遼宇宙,成爲大選帝侯的存在。
擁有這麽一群卧龍鳳雛,朱英的膽子越發膨脹了。
“幹爹,讓我當先鋒算了,我保證打進江州城,活捉陳友諒。拿這家夥的腦殼,給幹爹當夜壺!”
面對幹兒子的孝心,朱元璋隻是照着屁股蛋子,狠狠一腳。
“滾,咱還沒有那麽瘋癫!”
老朱氣咻咻趕跑了朱英,這個兔崽子,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你但凡能跟張先生學學,也不至于一點人模樣都沒有!
回頭還要讓你哥管教你才行……朱元璋生了一會兒悶氣,這才讓人把朱升和郭英叫過來,他們馬上就要到銅陵了,需要商讨一下接下來的安排。
“上位,剛剛傳來消息,張相斬殺了八名窩藏婦女,在軍中取樂的畜物,還全數腰斬,下手不可謂不果斷狠辣!”朱升介紹道。
朱元璋眉頭不皺,隻是淡淡道:“張先生還是仁慈了,這種東西,千刀萬剮也不爲過啊!”
朱升咧嘴,還能說什麽,就算張希孟真的把那幾個人千刀萬剮了,你也會嚷嚷着挫骨揚灰,反正張先生做什麽都是對的。
老朱又道:“在軍中窩藏婦人,不會隻是這八個人吧?就沒有其他人管不住褲裆?”
朱升道:“有,查出來超過四百人,張相根據情節輕重程度,分别處于二十到八十的杖責,逐出軍中。”
“逐出軍中?把人弄到哪裏去了?”
“是逐出我們的治下,讓他們自己回天完去!”
老朱微微一怔,出了這種事情,的确是不配留在軍中,趕出去是理所當然。但是他們是起義過來的,又挨了闆子,把他們趕回去,隻怕下場不會好啊!
“這幫人都願意走嗎?”老朱好奇問道。
朱升笑道:“上位看得明白,其中大部分都不願意走,但是張相說了,要想留下來,就必須服苦役,三到五年不等,要徹底反省錯誤,然後才能恢複平民之身,享受和普通人一樣的分田。”
朱元璋笑了:“這次張先生的确有些魄力了,幹得很好……對了,還有多少人留下?”
“全都留下了,一個沒走!”
“一個沒走?”
“對,最初打算回去的,一聽說能分田,也都留下來了。”
朱升老頭也是唏噓感歎,哭笑不得。
張希孟下重手處置這幫人,打得血肉橫飛,爹媽亂叫,這幫人反而不走了,願意留下來,莫非說一個個都是賤骨頭嗎?
很顯然,不是這樣的。
他們回去,落到了陳友諒手下,依舊是生死未蔔,沒準還會更慘。
但是在朱家軍這裏,隻要幹幾年苦役,就能得到一份土地,這不比提着腦袋拼命強多了?
至于朱家軍會不會說了不算?
這一點需要懷疑嗎?
那些重新登記造冊的起義士卒,已經有人拿到了田契,正式成爲了有産一族。
他們跟着彭和尚,跟着徐壽輝,出生入死這麽多年,提着腦袋拼命,除了少數得到重用,成了天完的大将之外,多數人依舊孑然一身,孤苦無依。
他們苦悶,迷茫,巨大的壓力之下,弄得許多人煩躁抑郁,幾乎發狂……每到一處,軍中的人都喜歡去找女人,找不到就搶,在這一刻,他們和禽獸唯一的區别就是長了一張人的面孔。
丁普郎算是約束嚴格的,他的部下尚且如此,像“潑張”張必先等人的軍中,主将帶頭搶掠殺戮,那就是一幫瘋狗。
一張田契發下來,多數人的心都安了,用不着再擔憂迷茫,以後的日子也有了指望……夜深人靜的時候,有着抱着田契,想起曾經的日子,無聲啜泣,一哭就哭到了天明。
哭這個世道,也哭他們自己。
漸漸的,這些将士把昔日的記憶都給封存了一般。
跟他們聊天,都是從起義說起,說整頓軍紀,說分田,說以後要打仗,要效忠吳王,殺敵報效……曾經的一切,都遠離他們,仿佛是被抛棄在了昔日的世界。
丁普郎和傅友德都能明顯感覺到,雖然他們還是軍中的首領,但是這支人馬不會聽從他們的了。
給他們田畝的吳王,主持整軍的張相公,循循善誘的鄭訓導員,都是他們心中,最重要的人,地位遠勝他們這兩位主将。
偶爾想起來,丁普郎和傅友德,多多少少,有點失落。
自己棄暗投明,但是到了朱家軍,他們卻失去了自我……眼瞧着朱元璋就要到了,這倆人心慌意亂,他們反而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朱元璋一道命令,他們就會被趕出軍中,棄之如敝履。
雖然他們相信朱元璋不會這麽幹,但是心中依舊憂慮不安。
……
“張相,我有個想法,不知道當不當講?”鄭遇春湊到了張希孟身邊,躬身請教。
張希孟一笑,“跟我還藏着掖着?隻要是好建議,我肯定采納,正好主公也快過來了,咱們一起上奏。”
鄭遇春撓了撓頭,“我就是有個想法,還很不成熟……張相,你看自從至正十一年,劉福通舉事,也征戰了八年。如果算彭黨這些人,更是前後征戰幾十年。他們和元兵厮殺,大江南北,戰死的人也不在少數。如今丁普郎和傅友德起義,他們的部下征戰這麽多年,難道就一無是處嗎?隻有到了咱們朱家軍,才是重新開始?我琢磨着這麽說,既不公允,也不利于招降更多的彭黨,天完兵馬。”
張希孟眉頭微皺,思量再三,這才緩緩道:“你的意思是?”
鄭遇春道:“張相,咱們祭祀過宗澤,上位更是在嶽王墓前宣布即位吳王,讓高宗面向中原,跪倒在地,以謝天下。彭黨這些人,就真的一點可取之處都沒有?諸如彭和尚,他不斷起義,培養了那麽多大将,多年征戰,也撼動了元廷,鼓舞了人心……我琢磨着,是不是也可以祭祀一下?”
張希孟沉默片刻,突然道:“祭祀什麽?祭祀一個職業造反家?”
鄭遇春驟然一驚,他在朱家軍時間長了,也的确讀了一些書,他很快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大家夥默認朱元璋是要君臨天下的,對于一個帝王來說,祭祀宗澤、嶽飛這種人,問題不大,哪怕是要重定綱常,再造乾坤,也是要肯定他們的。
可是彭和尚這種人就很麻煩了,他既不是朱元璋這一脈紅巾軍的,又是個白蓮教主,一生都在造反起義的妖人,賊人。
這種人要怎麽定義?
歌功頌德嗎?
鼓勵大家夥跟他們學,這樣不怕天下大亂?
鄭遇春臉色微紅,“張相,我,我欠考慮了,不過我依舊覺得,彭和尚不單是一個人,如今陳友諒麾下,依舊有鄒普勝,趙普勝等彭黨老人,出身彭黨的将領士兵,更是不計其數。還請張相能夠妥善思量一個辦法,收攏人心才是。”
張希孟點了點頭,随即笑了笑,“能注意到這個,你很不錯了。對了,這些日子還在讀書嗎?”
“讀!讀了不少張相的文章,也有不少糊塗的地方,還想跟張相請教呢!”
張希孟一笑,“我随時歡迎……不過光是讀我的東西,肯定不成。”
張希孟扭頭,掃了一眼書架,随手抽出一本史記,又展開書頁,提筆寫了四個字:知古鑒今。
随後遞給了鄭遇春,“送你了,好好看,回頭我還要考你。”
鄭遇春雙手微微顫抖,連忙接過來,看了一眼,就咧嘴笑了起來。這可是張相贈書,根本是無價之寶,能傳家的。
“請張相放心,我一定好好讀書!”
送走了鄭遇春……張希孟重新坐下來,想了又想,知古鑒今,這也是給自己寫的……從陳勝吳廣算起,到黃巾起義,再到唐末起義,北宋方臘起義,一路到如今的紅巾軍起義,綿延其中的一點共同精神又是什麽呢?
張希孟思索再三,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反抗。
頓了頓,他又補充兩個字:不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