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憲語氣不重,可聽在張士誠的耳朵裏,已經如同驚雷。
杭州啊,那麽大的一個城市,明明放在那裏的,怎麽就沒了?
這才幾天的功夫,朱家軍都是神仙不成,就真的輕而易舉,把一座幾十萬人的城市給搶走了?簡直是在身上割肉,疼啊!
杭州如此,那蘇州呢?
張士誠不敢再想下去了,極度的恐慌,迅速占領了他的心頭。他本就不是胸懷大志的人,朱元璋說他隻配當守家老犬,十分恰當。
事到如今,張士誠隻盼着現有的土地能夠保住,一點不丢。讓他安安穩穩,繼續當他的大周誠王,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人生一世,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要活得夠本才好。
張士誠已經打算放飛自我了,但是在此之前,就必須取得朱元璋的同意,不然的話,一切都是空談!
“杭州我可以讓給你們,但是不能在杭州安排兵馬,我的人去杭州往來,還要一切如常。”
楊憲真笑了,也不知道張士誠是跟誰學的,沒準是販私鹽的時候,染上讨價還價的毛病,到了這時候,還在異想天開,這不是夢沒醒嗎?
“誠王殿下,我們的兵馬調動,不是你該管的事情。至于杭州的治理,也是我們說了算!商貿往來,稅收高低,也是我們決定的,豈能讓與别人!”
楊憲不想再廢話,因此不待張士誠再說話,直接道:“誠王殿下,你應該立刻昭告天下,同大元朝決裂,處置你手下的元廷舊臣。暫停和元朝的一切往來。果斷站在抗元義軍這邊,這才能顯示你的決心……對了,還有唐肅,我希望你盡快放人。”
張士誠繃着臉不說話,隻是怒視。
楊憲毫不畏懼,反而笑道:“我們老朋友有些時候沒見面了,我想晚飯的時候,和他把酒言歡,促膝長談……我想誠王一定會成全的。”
楊憲笑眯眯的,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臨走的時候,還向張士誠施禮。隻是還沒等他走遠,身後就響起了噼裏啪啦的響聲。
楊憲卻是心情大好,事到如今,張士誠也就剩下無能狂怒了。
難道他還真的敢繼續打下去嗎?
就算蘇州一時無法攻克,那不是還有淮東嗎?
如果丢了鹽城、高郵等地,張士誠就更沒有讨價還價的本錢了。
不忙,咱們慢慢談着。
楊憲這邊不慌不忙,杭州這邊卻是熱火朝天。
李善長甚至帶着些文臣,匆匆趕到了杭州,來面見朱元璋,商議繼位吳王的事宜。
當聽說朱元璋計劃在杭州繼位的時候,李善長目瞪口呆,皺着眉頭,對張希孟道:“張相,你在上位身邊,有些事情,你該勸谏才是!上位稱吳王,是一件頂大頂大的事情,一切必須合乎禮節規範,要能讓天下人信服。如果辦不好,你我都會被嘲笑的。”
張希孟笑道:“李兄所言極是,但我還沒想明白,在杭州有哪裏不妥?”
李善長臉黑了,“你又跟我裝糊塗是吧?上位承襲吳王之位,必定要祭告天地,祭祀先人,還要昭告天下……金陵城俨然我們的都城,不在金陵即位,跑到杭州,咱們又不是趙宋皇帝,不嫌丢人啊?”
敢情李善長都嫌老趙家丢人了。
“李兄,你還真說對了,正因爲杭州記載着趙宋的屈辱,我們才要在廢墟上,重新建立一個國家。建立一個和趙宋完全不同的國家。”
“這個……”李善長遲疑了,他想了半晌,也沒有想通,到底要幹什麽?
“張相,你不會打算鞭屍趙家皇帝吧?”
張希孟笑着擺手,“李兄,我是很心善的一個人,怎麽會幹那種破壞人墳墓的事情。”
“那就好。”李善長抓起茶杯,喝口茶,打算壓壓驚。
張希孟笑呵呵道:“李兄,我隻是打算在西湖邊,嶽王的墓前,加一個跪像……趙構的跪像!”
噗!
李善長險些嗆死,他瞪圓了眼珠子,簡直不敢置信。
“你,你要讓宋高宗跪下去?你,你還不如刨墳掘墓嗎!”
宋代皇帝的陵墓倒是早就受到了摧殘,不光珠寶被盜走,連宋理宗的頭骨都被做成了酒器,獻給了八思巴。
所以說刨墳掘墓,是可以容忍的。
但是讓一個天子跪下去,還是跪在臣子的墳前,這可是會撼動皇權根基的大事,真的做了,必定後患無窮!
李善長思量再三,他走到門窗周圍,看了一圈,這才返回,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張希孟對面,而後義正詞嚴道:“張相,你是聰明人,我就不廢話了,吳王隻是暫時的位置,上位必定會稱帝,你可知道?”
張希孟挺直腰杆,驕傲道:“我信心十足!”
李善長臉黑了,“那你知道趙構是幹什麽的?”
“幹什麽的?”
“他是皇帝!”李善長氣急敗壞道:“他也是皇帝,是和上位日後一樣的皇帝!你知道什麽是皇帝嗎?”
不等張希孟回答,李善長就斷然道:“皇帝就是至高無上,說一不二,金口玉言,一言九鼎的那個!你讓一位皇帝下跪,就算,就算現在上位不察,答應了你,以後上位登基,想明白之後,也會跟你算賬的!”
李善長探身,再度拉近和張希孟的距離,兩個人臉怼着臉,老李苦口婆心。
“張相,我沒有害你的心,隻是想你能想明白,千萬别犯傻,觸碰逆鱗的事情,我們不能幹!”
李善長一臉焦急,情深意切,倒真不是說謊。
張希孟微微一笑,“李兄,你先别急,咱們倆好好想想這事……主公要是當了皇帝,這個皇帝還跟完顔……趙構,是一樣的嗎?”
李善長聽着都好笑,“我說張相,天子還能有什麽不同,都是受命于天,都是九五至尊!”
張希孟笑呵呵搖頭,“李兄,自從始皇帝一統天下之後,廢除封國,行郡縣制,天下歸一,遂有皇帝之号。所以自始皇之後的天子,都是承襲了這個位置。而我們卻是建立在驅逐胡虜,恢複中華之上。我們要做的是再造乾坤。說穿了,我們的根基在于糾正曆代以來的積弊,在于重塑華夏。上位這個皇帝,和其他天子絕對是不一樣的。”
“上位的權威來自于本身的功業和對前面的糾錯!既然要糾錯,就要先認錯……那自秦漢以來,最大的冤案,最大的錯誤,最大的遺憾,是哪一個?”
李善長眉頭緊皺,思量再三,隻能怅然苦笑,“話都說到了這份上,自然是嶽王爺的千古奇冤,風波遺恨!”
“沒錯!莫須有這三個字,當真是千古笑柄,把這種昏君跟主公放在一起,反而會影響到主公的威信,不如就徹底改變,一個舊的昏君跪下去了,一個新的聖主才能站起來。李兄,我不明白,這麽好的事情,你怎麽會反對呢?”
張希孟頓了頓,又道:“李兄,我們輔佐明君聖主,要的也無非是名标青史,萬古流芳。如果隻是開尋常一朝,做個普普通通的開國功臣,又有什麽意思?我們該胸懷天下,腹有古今,開前所未有之局,成古今天下第一大事……”
李善長隻覺得腦袋嗡嗡的,他的理論基礎顯然不如張希孟,這些事情聽得也是似是而非,但他知道,這件事情絕對比天還大。
一旦做了,就真的石破天驚了。
“張相,此事,此事還需要細細查之!”
張希孟也沒有繼續逼迫,畢竟這對他來說,也是個大事,甚至可以視作改變曆史進程的關鍵節點,自然是馬虎不得。
李善長尋找自己的部下,連夜商量此事。
而幾乎與此同時,餘堯臣等一批年輕人,被派來了杭州。他們主要負責接管地方,實現有效治理。
另外一方面,唐肅終于從大牢出來。
和大家夥預想的飽受摧殘不一樣,唐肅竟然還胖了一圈。
不得不感歎,大牢的夥食還真好。
他已經通過牢頭,了解了外面的情況,朱家軍這邊也不需要他繼續留在蘇州,而是打算讓他去杭州,先休假一段時間,而後協助處理政務。
唐肅離開了,有趣的是,張羽、楊基、徐贲等人,也相繼離開,全都前往杭州。
“青丘兄,你也走吧!”
高啓怔了怔,“我,我還想留下來。”
“留下來?你不打算向張相求教?”王行好奇問道。
高啓臉色微紅,“這個是自然的,隻是,隻是我以爲張士誠并不甘心失敗,以後還不免有戰事,我留下來,或許能幫上忙!”
王行發自肺腑道:“我承認青丘兄說得有道理,但是你滿腹才學,正是該協助張相,發揮才華的時候,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你們去做。監視張士誠,有我足矣!”
“你?”
王行一笑,“也不隻是我,青丘兄,隻要你們做得好,行得正,自然會有無數人支持你們的,我留在這裏,幫手也隻會越來越多的。”
高啓思忖許久,終于點頭,或許他也該走了。
就這樣,吳中四大才子相繼動身,悉數彙聚杭州,他們剛剛到來,就遇到了一個相當刺激的事情,市面上有許多人都在讨論,誰才是殺害嶽爺爺的真兇?
隻是秦桧等人,夠嗎?
這些議論的矛頭都對準了高宗趙構,甚至在民間,大家夥越來越多使用完顔構呼之!
好家夥!
剛過來就碰上了大事,高啓瞬間進入了狀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