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我被罷官了!”
郭興首先開口,竟然還帶着幾分喜悅,刹那間,對面的幾個人臉色都瘋狂驟變,尤其是也先帖木兒,難不成朱家軍放着好的不學,非要學元廷?也誣陷忠良?
要是那樣的話,你們可就完蛋了!
他們瞪圓了眼珠子,臉上帶着怒氣……也幸虧是張希孟在這裏,他們才沒敢發作。别覺得咱是階下囚,就不敢說話了,大不了一死,沒什麽好怕的。
“那個……别誤會,我現在貌似是……是升官了吧!”郭興咧嘴看着張希孟,憨憨道:“張先生,這個訓導員,是個什麽位置?”
張希孟道:“你現在是營訓導員,也就是說比指揮使低一些。”
“低?那是副指揮使?”
“不是!”張希孟直接道:“從地位上,你和指揮使是平級的,但是在最終下作戰決心的時候,以指揮使爲主,你不可以越俎代庖。但是對外協調,你比指揮使權限大。這也是主公免了你的千戶,從軍籍中剔除的原因。”
郭興撓頭了,“先生,我又糊塗了,那我到底算不算武人啊?”
張希孟笑道:“也算,也不算!你參與軍中事務,但是歸屬上,你是直屬于主公的。另外就比如日後,再遇到需要開倉庫,協調地方的,由你出面,懂了嗎?”
郭興還是糊塗,可是龔伯遂卻聽懂了,“是不是就像原來我擔任的随軍參議,屬于文官挂武職?”
張希孟笑道:“可以這麽看,但到底還是不同的……說實話,至于怎麽安排,主公也沒有最終定下來。大約就是試驗一下,如果效果不好,多半還會改回去,如果效果拔群,大約就會向其他各營推廣,這麽一說,你們身上的擔子可不輕啊!”
“我們?”也先帖木兒好奇道:“張相,跟我們有什麽關系?”
張希孟想了想,點頭道:“對,跟你們沒關系了,你們自由了!”
也先還是糊裏糊塗,他急了,“我說張相,你一次說明白了呗,打啞謎半點意思都沒有!”
“說明白就是主公要從這些的将士中間,挑出一些人,組成一支新的兵馬。除了獎勵大家的功勞之外,也是驗證新的管理體系,治軍模式。至于說跟你們沒關系,畢竟你們年紀也不小了,過去的職位很高,現在也不好安排。不過爲了感謝你們這一次做出的貢獻,主公有意赦免一些人。”
張希孟笑道:“也先,你改造很好,大約可以最先離開,從今往後,你就無拘無束了,想要幹什麽都可以。”
“那我返回元廷也行呗?”也先帖木兒毫不客氣道。
張希孟笑了,“當然可以,你自便!”
也先愣了片刻,突然抱着腦袋,蹲在了地上,竟然無語了,如果仔細看看,還會發現他眼圈泛紅。
再看其他人,竟然或多或少,都有些空落落的。
雪雪等人竟然把頭扭到了一邊,茫然無措,隻是空洞地看着眼前,仿佛一切都成了虛的……竟忍不住喃喃自語,怎麽辦,要怎麽辦?
在戰俘營的這段時間,雖然說有各種各樣的情況,也受不了不少委屈,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總歸還有些事情可做,有些樂趣可言。
可離開了,又能幹什麽?
他們過去是元廷高官,随後是朱家軍俘虜……按照道理說,也不能在俘虜營裏待一輩子,早晚都要出去。
而且也不能指望着朱元璋給他們官複原職,那更不現實。
但還是那句話,幹什麽啊?
他們會幹什麽?
這麽出去了,還不餓死!
“那個……其實沒有那麽麻煩。”
張希孟主動拉起了也先帖木兒,笑道:“你這些時候,不也給百姓修牛蹄,釘馬掌,幹得不錯啊!”
也先皺眉頭,“那,那出去了,我還能釘馬掌啊?”
張希孟搖頭,“我看不行……你該更有些追求才是!”
也先瞪大眼睛:“…”
“你看是這樣的,過去你不是挺忙的嗎?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忙成立個獸醫學堂,你去當山長,幫着培養獸醫,怎麽樣?”
也先皺着眉,思索了半晌,這才道:“我,我還會養馬呢!能不能?”
“能啊,你隻要證明自己可以勝任,我幫你建一個馬場也行!”
此話一出,納哈出,阿魯灰都擠了過來,“那個……張相,我們比他會養馬啊!選我們吧!”
張希孟忍不住大笑,“用不着搶,以後咱們軍中又不隻是一個馬場,你們可以較量啊!”
說到這裏,氣氛頓時放松了,龔伯遂忍不住笑道:“原來還是可以幹以前的事情,隻是不用受限制了,我就說張相思慮周全,用不着擔心!果然如此啊!”
雪雪給了他一個大白眼,“你就别裝蒜了,剛剛臉都白了!我和也先都是有手藝的人,就你是個白面書生,出去了,沒準就餓死了。”
龔伯遂急了,“我怎麽會餓死?我修過三史,滿肚子學問,跟你們這些莽夫不一樣!”
張希孟一笑,“的确不一樣,龔先生,我打算聘請你,到我這邊,兼任一個參議。”
龔伯遂立刻點頭,“多謝張相提拔,下官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也先帖木兒急了,“我說龔伯遂,你要點臉行不?張相還沒說幹什麽……萬一你勝任不了呢?再說了,你跟諸葛武侯差着十萬八千裏,沒事往臉上貼金,不嫌害臊啊?”
這幫人你一句我一句,半點客氣都沒有。
龔伯遂被他們弄得急紅了臉,“張相,你說說,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勝任?”
張希孟一笑,“也沒有什麽,就是咱們需要更進一步制定條例,明确規範……俗話說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但是偏偏這又是戰時,事急從權。我剛剛說過了,指揮使負責軍務,是軍中主将,訓導員負責全面,包括對外協調……但是要怎麽協調?是單純商議,還是有權接管地方衙門,什麽級别的訓導員,能接管什麽級别的地方衙門,需要怎麽運作,經過什麽程序……指揮使要不要聯署确認。”
龔伯遂聽到這話,頓時長出了口氣,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事半點都難不住他。
說實話,作爲一個有着漫長曆史的國家,隻要翻一翻史冊,大約就能找到相應的辦法。
比如在魏晉南北朝,非常盛行的都督中外諸軍事,就很有意思。
這個位置通常會有使持節在前面……使持節就類似給了尚方寶劍,王命旗牌,可以臨機專斷,誅殺官吏,節制文武。後面跟着都督中外諸軍事,或者都督某幾州的諸軍事,就表明權限,不隻是軍務,也包括其他事項,都納入管轄範圍。
而到了唐朝,天下一統,都督中外諸軍事這種權臣标配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行軍大總管,再往後發展,就變成了更加平和的節度使。
但是唐末藩鎮割據,節度使權勢滔天,曆經五代之後,到了宋代,确立文官統軍,在各地設立經略安撫使司,俗稱帥司,由德高望重的文官統禦兵馬。
武将通常都是聽從文官調度,隻配照着陣圖,老老實實辦事,乖乖當工具人。
再到元廷,就是各種行中書省,節制一處的兵馬,統禦各種事務。
一路梳理下來,就會發現,如今朱家軍有文官體系,也有武将體系,但卻卻沒有如何協調文武的體系。
在地盤小的時候,其實是不需要考慮的。
通常都是朱元璋領兵,都聽他的就是,偶爾分兵,也是張希孟負責,誰還敢不聽張先生的安排?
但是地盤越來越大,事務越來越多,光是這種臨時安排,肯定不行了。
其實也能偷懶,比如既然以戰事爲主,就讓将領負責,他們統管一切。不過張希孟卻很不希望這樣,道理很簡單,這幫淮西老将,本來就沒有太多敬畏之心。在他們節制一切的權力,肆無忌憚,橫行不法,幾乎是不可避免的。
而朱元璋又是個不揉沙子的脾氣,你犯了國法,害了百姓,咱就要殺了你!
有罪的,固然該殺,但是不教而誅還是有些欠妥。
所以提前把規矩定好,不管對誰,都有好處。
龔伯遂既然參與過修訂三史,對曆代掌故官制也算了解,讓他幫忙做這事,也算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
“對了,還有個事情,你們從戰俘營出來,總要有個說法。我給你們弄個結業證書吧!”
“結業證書?”
“對,就是證明你們完成了改造,獲得了重新開始的機會。”
幾個人聽到這話,不由得露出了欣喜之色。
也先帖木兒道:“張相,你看,能不能給張文貴也發一份?雖說他平時不怎麽樣,但最後他真是改過自新了。”
張希孟一笑,“這話說得沒錯,不隻是要給他,還要給所有犧牲的有功将士發,不隻是發,還要在這塊地方,建立廟宇,永遠記住他們的功績!”
張希孟将所有打算,和盤托出。
首先,選拔一批年富力強,作戰勇敢,跟過去徹底一刀兩斷的士兵,組建一個全新的營,由朱文正擔任指揮使,郭興擔任訓導員。
再有就是建立廟宇,祭祀犧牲将士。
另外戰俘營也要進行調整,從今往後,戰俘營也要安排專門的訓導員,針對改造完整的學員,要授予結業證書,準許重新開始。
這一套安排下來,也先帖木兒等人五體投地,朱家軍的強大,當真不是沒有道理的,事情滴水不漏,無可挑剔!
“恭喜你們,成爲首批結業學員了。”張希孟笑呵呵道:“也先,你們有什麽節目沒有?咱們慶賀一下,聚餐,表演,什麽都好……對了,作爲優秀畢業生代表,我給你發一朵大紅花!就跟狀元郎似的,風風光光,怎麽樣?”
也先帖木兒的老臉順便漲得紫紅……我可真要感謝你的大缺大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