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楠在金陵逛了好幾天,她也很好奇,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竟然可以準許女人參與考試,甚至有讓女人爲官的提議,不會臨時起意,一場玩笑吧?
不過當她走在金陵街頭,漸漸意識到了,或許真的不是,這座城市和曾經的記憶不一樣了……
“七叔,你沒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麽嗎?”
七叔認真看了看,而後笑道:“姑娘,賭場都關了!”
“賭場?”
“對!不光是賭場,還有青樓,好像連當鋪都不多了。”
江楠微微皺眉,的确是少了許多。毫無疑問賭場和青樓都是害人的地方,就連當鋪也是敲骨吸髓的所在。
“還真是沒有了!七叔,都是朱家軍關的?”
“嗯!”七叔點了點頭,“我打聽了,朱家軍當真不同尋常,手段霹靂,敢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過去的金陵,脂粉煙花,繁榮似錦。現在倒是幹幹淨淨,透着一股子朝氣!”
江楠微微一笑,“七叔,那你說,到底是哪個金陵更好?”
七叔歎道:“這還用說嗎!自然是現在的更好,隻不過如今的金陵,倒是少了很多坐享其成的機會。怕是富貴大戶人家,未必喜歡啊!”
江楠眨眨眼,突然道:“那七叔你說,我們江家算是富貴人家嗎?”
江家?
貌似還真有點難說,江家的曆史不短,往上能追溯好幾百年,算不是頂級豪門,也是有數的富貴之家。
隻不過江家人丁一直不怎麽興旺,在大宋滅亡之時,江家還損失了不少人口,這百年來,越發蕭疏,連入朝爲官的都沒有了,就隻是普通的徽商家庭吧!
也幸虧是和朱家軍簽了訂單,家族才有了重新發達的迹象。
“姑娘,江家家風正,老爺待人也寬厚,要我說早晚江家還能大富大貴!怎麽也能趕得上舅老爺他們家!”
江楠忍不住笑了起來,“七叔真會說話,舅舅那可是書香門第,半個蘇州都是他們家的,除非有本事買下半個金陵,不然憑什麽和舅舅相提并論?更何況舅舅是天下一等的人物,娶了天下絕頂的妻子,簡直是神仙中人,誰不羨慕?”
提到了舅舅家,江楠的興緻一下子來了,滔滔不斷。
七叔卻是笑了,“姑娘,你這次要是通過了考試,萬一當了官,倒是能去見見舅母。”
江楠心中一動,卻是有了想法,奈何她還是搖了搖頭,“蘇州當下在張士誠手裏,聽說他的風評遠不如朱家軍,如今消息隔絕,輕易還是不要去添麻煩了。”
江楠跟七叔閑聊,走到了一家酒館前面,時間也臨近中午,要兩個菜,吃點東西,他們邁步進去,卻發現有兩個夥計,正提着一個人往外面走。
被提着的人拼命解釋,“我是冤枉的,那,那怎麽是假的寶鈔啊?”
夥計呵呵冷笑,“真的假的,我們認識,你來吃飯,也沒有幾個錢,就算讓你白吃一頓,也沒有什麽。可你不該拿假的寶鈔騙人,告訴你吧,這事可不小,弄不好啊,就砍了你的腦袋!”
“啊!”
這人吓得大叫,“你,你們不能這樣對待我,朱家軍是仁義之師,怎麽能誣陷好人……我冤枉!冤枉啊!”
迎面碰上這種事情,江楠就打算溜了,可就在她轉身要走的時候,突然又覺得這人叫嚷的聲音,竟是如此熟悉。
她扭過頭,仔細看了看,突然驚呼出來,“舅舅!”
這一嗓子喊出去,那個男人猛地回頭,正好看到了江楠,他還沒認出來這個女孩,但是卻發現了七叔……他下意識把頭扭到一邊,生怕被人認出來,一張老臉,已經紅得和火一樣!
七叔這時候也認出來,此人正是他們念叨了半天的舅老爺,要說湊巧,還真是湊巧,他怎麽跑到了金陵?
不會是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吧!
畢竟施家老爺,就算再落魄,也不至于這幅樣子!
可就在這時候,竟然有幾個巡邏的士兵過來。
夥計一看,立刻迎上來,并且将一張寶鈔遞給了士兵。
士兵接在手裏,隻是看了看,就已經認出來,的确是假的。
“這人用假的寶鈔?”
夥計點頭,“不知道他身上還有沒有!”
士兵過來,揪住了此人,撕開了他的衣襟,從他的懷裏掉出了厚厚的一摞。士兵俯身撿起,隻是粗略看了看,就大驚失色。
“這麽多假的寶鈔,當真是狗膽包天,把他送去府衙,瞧着吧,這顆腦袋保不住了!”
士兵抓起了此人,直接就往衙門走。
這人此刻已經懵了,他此刻拼命掙紮,不停辯解,卻也是一點用處沒有。
江楠眼瞧着舅舅被抓走了,也是吓得變顔變色,“七叔,沒,沒認錯吧?”
七叔搖頭,“姑娘,的确是舅老爺,他怎麽拿了這麽多寶鈔?還被抓了?咱們可不能不管啊!”
江楠略沉吟,就急忙追了過去。
等她們趕到了府衙,事情已經傳開了。
作爲發行寶鈔以來,最大的一次造假案子,首席造币大師陸洲被叫了過來,随着一起來的還有朱英。
他也是十分好奇,究竟是什麽人,這麽大膽子,不想活了?
等他們一見,都有點洩氣。
犯下如此大案的,竟然隻是個落魄的中年人,看起來還滿身書卷氣,像是個識文斷字的。
陸洲認真看了看,這才道:“你身上的寶鈔足有兩千貫,這麽大的數額,夠砍你十顆腦袋了!你趁早說清楚,這些寶鈔是哪來的?”
中年人怔了許久,終于一聲長歎,突然擡起巴掌,照着臉上,狠抽了好幾下子,血水順着嘴角流下來。
“我,我罪有應得,殺了我吧!”
他竟然萬念俱灰,一心求死。
而此刻外面突然有了吵嚷之聲,不多時江楠走了進來。她徑直沖到了男人的面前。
“舅舅,你還認得我嗎?”
男人再度怔住,他艱難轉過目光,看了看江楠,淚水奔湧,竟然止不住了。
“舅舅是個廢物,舅舅沒用啊!”
江楠隻能不停安慰,又對男人道:“舅舅,我,我剛剛參加了學士院的考試,你有什麽事情,就說出來,沒準,沒準我還能幫上你呢!”
江楠說完,男人沒怎麽樣,朱英驚呆了,我的老天,竟然是你?你就是那個讓大家夥吵翻天的女糧長?
這事情是越來越有趣了。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過了好一會兒,男人似乎平靜下來,終于開口了……他叫施伯仁,正是江楠的舅舅,施家本是蘇州的巨富,家底兒豐厚,又半城雅号……至于剩下的半城,那是施伯仁媳婦的。
沒錯,他的媳婦就是著名的才女,名叫鄭允端,才貌雙全不說,還家資巨富。
這倆家湊在一起,錢财等量齊觀,一個書香門第,一個當世才女,成親之時,誰不說一聲羨慕!
彼時江楠還小,但也是銘刻肺腑,難以忘懷。
什麽叫金玉良緣啊!
隻不過一切的美好都持續不了太久。
随着紅巾軍興起,施家和鄭家,都遭到了浩劫……先是彭和尚攻擊杭州,他們損失不少錢财,接着各地辦鄉勇,陳野先一次就從施家拿走了三十萬兩。
也幸虧兩家底蘊豐厚,還能支持。
但是當張士誠渡過長江,拿下了蘇州城之後,這兩家的倒黴日子就來了。
張士誠急需錢财,擴充兵馬,養活幾十萬人。他沒學到朱家軍的均分田畝,倒是把打擊豪強,學了個通透。
施家跟鄭家,都是有錢的巨富,偏偏兩家又聯姻了。
就是你們了!
張士誠的大刀高舉,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開始了。
今天十萬兩,明天二十萬兩……不怕羊多肥,隻要使勁薅,沒有半年的功夫,兩家就已經難以維系,山窮水盡了。
更要命的是鄭允端還病了,這位有名的才女剛到而立之年,就撒手去了。
悲痛之下的施伯仁安葬了夫人,花光了最後一點家産,連宅子都給變賣了。他無可奈何之後,隻能帶着夫人的手稿,還有一些古玩字畫,從蘇州逃出來,到了金陵。
江楠聽到這裏,大驚失色,舅母神仙一般的人物,竟然英年早逝?
張士誠這個混蛋,也太可惡了!
“舅舅,你,你怎麽跟寶鈔弄在了一起?都,都是誰給你的?”
施伯仁怔了怔,突然一聲感歎,淚水橫流,“我,我真是糊塗啊!到了金陵,我就租了個宅子,整理你舅母的文稿,我怕這些心血白費了……前幾天,我,我拿出幾樣古玩,求人幫我換成寶鈔,他都給我換了好幾次了,人都很老實,我琢磨着這一次多換一些,如果能行,我就幫你舅母把詩稿刊印出來。可,可他怎麽不講信義啊?”
聽到這裏,朱英忍不住嘲笑道:“果然是在深宅大院待久了,不知道人心險惡。你怎麽不自己去寶鈔銀行?”
“我,我……”施伯仁諾諾無言,他這種出身,過去多少年,從來沒有自己辦過事情,讓他抛頭露面,也着實難爲他。
而且朱家軍還把金陵不少的當鋪給關了,他拿着古玩珍品,也沒地方典當,就隻能求别人幫忙。
一次兩次,人家見他太容易欺負,就下了黑手。
江楠聽完舅舅的陳述,着實同情,又想到舅母慘死,忍不住垂淚,她擡頭看了看陸洲和朱英,急切道:“我,我舅舅說得話絕對屬實,這些寶鈔,我,我願意替他賠償,還望饒他性命!”
陸洲忙道:“不必,如果真是他說的這樣,不但沒有罪,我們還會抓出真兇,把那些古玩追回來的。”
朱英點頭,“就是,你快讓他說說,到底是哪個缺德的?”
江楠扭頭看向了施伯仁,“舅舅,你快點說吧!”
施伯仁怔了怔,随即道:“這人說是我的房東的外甥,嘴角還有顆黑痣……我,我給你們畫一張圖吧!”
一刻鍾之後,一副栩栩如生的肖像畫落到了陸洲和朱英的手裏。
真不愧是大才子,畫得太好了!
“成了,你們等着吧,很快就能抓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