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發落了朱亮祖,随後又看了看剩下的這幫人,老朱沉吟少許,說實話,按照他的脾氣,當真想都給宰了,但是老朱很清楚,他這個位置,最不能的就是任性胡來。你可以殺人,但是必須要有足夠的理由。
不然人家投降了,你回頭把人殺了,毫無道理,那誰還敢投降?這天下有多大?他朱元璋才占了幾個州縣?
淮西江南加起來,還不到元朝一個省大,難道就忘乎所以嗎?
因此朱元璋忍着惡心,沉吟道:“張先生,你看這幾個人怎麽算?”
張希孟立刻道:“回主公的話,别不華主動開城,迎接王師,按理應該算起義,楊仲英和這幾位富戶陷入内鬥,并未直接幫到我們什麽,隻能算投誠,至于朱亮祖,他是被俘虜的,主公讓他開荒,已經十分妥當了。”
這幾句話就把幾個人的性質給定下來了,該怎麽處置,也就一目了然。
老朱就道:“這樣吧,别不華,你暫時統領戰俘營,要小心做事,切莫和以往一般。”
别不華連忙謝恩,“請上位放心,卑職一定盡心竭力。”
能管一個營,别管是什麽名頭,都是好事,他還挺美的。隻可惜别不華還不清楚朱家軍的戰俘營是個什麽狀況,等他真正見識了那幫神仙,估計這位能原地飛升。
老朱不願意費心思,接下來就是楊仲英,他還受了傷,朱元璋就道:“你先養傷,然後進入軍中學習,咱會親自考核,随後給你安排職位。”
楊仲英連忙拜謝。
至于這些富戶,朱元璋就把目光落在了張希孟身上,讓他來發落。
“爾等想必聽說過,朱家軍奉行均田政策,在土地上面,沒有任何餘地,你們必須遵守規定,将田畝交出,接受百姓的檢驗。至于你們在城中的産業……”張希孟頓了頓,“你們可有造紙的作坊?”
張希孟這麽一問,立刻就有兩個人站出來,“有啊,小人的作坊就是宣城最好的宣紙作坊,生産的宣紙天下第一!”
另一個也道:“小人也生産宣筆,還有徽墨,硯台,都是頂好的東西,大人要多少,隻管吩咐啊!”
張希孟一笑,“我要什麽?如果隻是我自己,就去街上買了……跟你們說這事,是因爲朱家軍要采購文房四寶,大批量采購!”
兩個商人互相看了看,一起問道:“要多少?”
“至少要五萬人份!”
“什麽?”
這幾個人都傻了,“大人,這也太,太多了吧?”
張希孟笑道:“多什麽?我們朱家軍有十幾萬将士,過去認字要在木闆上,沙地上,用水寫,樹枝寫,條件非常艱苦。現在打到了宣城,給大家夥發一套文房四寶,也是應該的。光是軍中,就幾萬份不止。再有,占領了這麽多的州縣,大興教化,迫在眉睫,每個州縣,都要設立學堂,鼓勵學童讀書……每年也要增加幾萬人的規模。再有朱家軍攻城略地,要不了多久,占領的地盤還會更多,在均田之外,我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大興教化,培養人才……算起來,你們運氣真不錯,往後的生意增加百倍千倍不止!”
這幾個商人聽着都懵了,不會吧?這餅也太大了!
會撐死人的!
而且給普通士兵文房四寶,學習認字,又到處大興教化,建立學堂,怎麽看都不現實,這要多大的手筆啊?
張希孟看出他們的疑惑,他隻是淡淡一笑,不做更多解釋。
風口來了,機會給你們了,抓不住又能怪誰?
其實像張希孟這麽搞,不培養人才,是絕對行不通的。
而且還不是一個兩個,三個五個,必須要成百上千,成千上萬,乃至幾十萬,幾百萬……甚至要把全國的識字人數提高到千萬級别。
沒有龐大的識字群體,哪來那麽多的官吏可用?
不說别的,均分田畝,核定稅賦,還有征收商稅……哪一樣不需要大量的人。
曆史上老朱在相當長的時間裏,都是占據一地,然後征召當地賢良,授予官職,管理地方。
像劉伯溫等人,就是他打到了浙江地區,這幫人才投降的。
早期的這幫文官,還真是牧守一方的典型,一旦在某地爲官,下面的書吏都是他們自己挑選的,也都聽他們自己的。
老朱就算有天大的精力,也沒法微操到縣衙門的用人……而這些人又往往随着主子,雞犬升天,占據關鍵位置。
不光武将一呼百應,早期的文官也有這個本事……空印案,郭桓案,之所以會牽連那麽多,砍的就是這些爪牙,斬草必除根,這就是老朱的風格。
有人會覺得朱元璋殘忍,有人覺得痛快。但不管怎麽說,老朱不是瘋子,他做事都是有自己的考量。
張希孟給了老朱另一種選擇,那就是不遺餘力,培養自己的人才,成千上萬培養,在軍中,在民間。
借着均田的機會,争取讓更多的農家子弟入學,讀書入仕,形成一股龐大的力量。
還是那句話,如果隻是單純分田,不動員百姓,不教化人才……等過了幾十年,均田維持不住了,苦心經營的一切都會崩潰的,到了最後,甚至沒人替你說話,種種正确的政策,也會被潑上無數的髒水,黑白不分,是非混淆,明朝曆史,那麽多的争議,就是源于此。
話語權太重要了!
在這一點上,朱元璋跟張希孟是高度一緻的,老朱讀了這幾年書,連詩都會寫了,那水平也提升極快。
“真沒有想到,拿下了宣城,還掌握了筆墨紙硯之鄉,從此教化士卒百姓,就方便多了。”
張希孟一笑,“主公所言極是……其實還有一件事,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什麽事?”
“寶鈔!”
老朱還是怔了怔,他對貨币這塊,還是有些遲鈍的,但是想了想之後,也明白過來。
張希孟在占據滁州之後,費了老大力氣,弄了市場券,建立了糧食銀行。說實話,那玩意隻能算是票據,距離貨币還差得太遠。
之所以不敢弄,也跟當時的條件有着極大地關系。地盤太小,财力薄弱,沒有儲備金,外面強敵環伺,随便弄點風波,擠兌一下,就要崩盤。
而且彼時的滁州,也沒有足夠的技術。
但是随着揚州,應天,宣城等地納入掌控之中,朱家軍的兵勢起來了,分田之後,民心也歸附了。
這時候再弄寶鈔,就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而一旦有了紙币系統,張希孟的本事可就能發揮出來的,弄錢,發展經濟,推動貿易戰,讓朱家軍更加偉大……沒有人比我更懂這個了!
等立國之後,都應該讓老朱封張希孟一個懂王才是。
老朱還是有些遲疑的,他對貨币有着天然的不信任,一張薄薄的紙,遠不如實實在在的東西讓人放心。
“先生,現在的時機真的成熟了嗎?不會出什麽纰漏?”
張希孟道:“主公,要說沒有纰漏,是不可能的,關鍵還是看是不是利大于弊。而且還要遠大于弊……至于時機是不是成熟,我覺得還有一個條件,或許可以期待。”
“什麽條件?”
“徽州——徽商!”張希孟笑呵呵跟朱元璋解釋……徽州是吳頭楚尾,地形複雜,黃山就在境内,農業條件并不好。
可就像山西一樣,沒法種田,隻能經商,結果就愣是發育出了強大的徽商。
徽商起于唐,發于宋,壯大于明……前後綿延千年,提起徽商,在曆史上都是有着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些徽商最強大的時候,甚至能和晉商掰手腕,一起左右朝局……強大如張居正,隻敢搞一條鞭法,卻不敢觸碰商稅這塊,忌憚的無非就是幾大商幫的力量。
他們滿世界投資學堂,培養讀書人,經營産業,形成了龐大的利益網,層層疊疊,保護着自己。是真正的龐然大物,無冕之王。
當然了,後世對于商幫有巨大争議,但是不可否認,商人是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
尤其是爲了發展經濟,積累财富,争雄天下,不好好利用商業資源,是絕對不行的。
哪怕曆史上的老朱,他也不是把商人一錘子敲死的。恰恰相反,老朱多次下旨,認爲商業互通有無,能生産一些百姓急需物資,要給商人優待,甚至是免除一些稅賦。
以冶鐵爲例,明初冶鐵的稅率是三十稅二……如果說這叫重農抑商,那麽多少商人都能笑醒了,快,快加大力度吧!
張希孟比老朱厲害的無非是朱元璋希望通過休養生息,不加幹涉的方式,讓商業自己恢複發展。而張希孟則是主張對商人進行扶持管控,我可以幫你們發展,但是稅收這塊,誰也别想耍手段。
發展商業,是爲了充實财政,富國裕民。
總而言之,張希孟打算在收取了徽州之後,正兒八經好好讨論商業稅收的問題,建立起一套管理商業的手段。
商業繁榮起來,發行寶鈔才有更多的效果……均田,教化,商業,寶鈔……張希孟勾勒出一副四輪驅動的壯大圖景。
論起畫大餅,咱可是專業的。
老朱聽到這裏,忍不住大笑,“先生果然思慮周全,既然如此,就讓徐達領兵,收取徽州,常遇春領兵,攻取廣德,再讓胡大海和鄧友德收取建德!”
老朱一張口,就要吞下三地,這胃口是真的越來越好了。
不過這也是朱家軍的實力到了,整個江表浙右,還沒有誰能阻擋朱家軍的前進腳步。
令人訝異的是,朱家軍剛剛準備行動,就有人派來了使者。
方國珍!
這位反複橫跳的高手,派遣兒子方關,帶着文書,跑來見朱元璋。
“小侄拜見朱元帥!”
方關跪在地上,砰砰給老朱磕頭。
朱元璋微微一笑,“你父派你過來,有什麽事情?”
方關擡起頭,昂着頭道:“朱元帥在上,家父準備以溫州、台州、慶元三地,歸附朱元帥,求朱元帥收留!”
老朱突然笑了,他過來把方關拉起來,笑呵呵道:“你爹早早反叛元朝,也是咱們義軍當中的英雄,咱和他比起來,都算是晚輩……咱攻取浙右之地,是消滅元廷勢力,可沒有圖謀你父之心啊!”
方關怔了怔,又道:“朱元帥果然是君子,小侄佩服……隻是我父處境艱難,元廷需索無度,張士誠又試圖染指……我,我們太難了!”
朱元璋默默看着方關啼哭,心中暗暗好笑……方國珍不愧是反複橫跳的高手,他真的打算投降老朱嗎?
笑話一樣!
這麽多年了,誰見過方國珍的真心?
這家夥依仗舟船便利,橫行沿海,偏偏朱家軍的水師在長江都很難稱雄,根本不是方國珍的對手,這時候圖謀方國珍,那才是昏了頭。
“主公,元廷仰仗海上漕運,張士誠首鼠兩端,方将軍的确處境艱難。”張希孟笑道:“我建議咱們和方将軍結盟,要他給咱們供應海鹽,咱們給方将軍提供糧食,雙方平時互利互惠,到了戰時,如果方将軍需要,我們可以派兵援助,總而言之,守望互助,雙方平起平坐。”
朱元璋點了點頭,随後對着方關道:“賢侄,你看這麽辦可以嗎?”
方關愣了片刻,大喜過望,重重跪倒:“多謝叔父,叔父仁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