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真是不要命了!知道這是誰嗎?吳爺!出入大都,如履平地,天上地下,沒有人家辦不成的事!”
幾個民兵也吓壞了,他們也沒有想明白,自己怎麽就那麽沖動,明明是一場戲,每逢年節,廟會的時候,也有人演,看的人也是人山人海,可偏偏就這個那麽上頭!
那個叫貞娥的丫頭就跟他們自己的妹妹似的,那個裴大郎就仿佛他們自己的化身,而且還做了自己不敢做的事情,偏偏他就死了,死在一個狗鞑子手裏,看到裴大郎殺了地主一家,那叫個酣暢淋漓,大快人心,随後他就死在了狗官手裏。
頓時就炸了,幾個人想也不想,直接沖上來打人!
現在冷靜下來,他們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但不管怎麽樣,這出戲是真的太好了!
此刻的後台,張希孟跟朱元璋都過來了,吳大頭眼眶青了,腮幫子流血,肋條也生疼,這頓好打,簡直要了他的半條命。
“老吳啊,你也太弱了,這點拳頭就扛不住了?怎麽當第一惡漢啊?”張希孟還調侃吳大頭。
吳大頭臉都黑了,“我說張經曆,你就别拿我開心了……現在我受傷了,我能不能請個假,甯國路的演出,我不去了!”
“那怎麽行!”朱元璋竟然開口直接拒絕,“這樣吧,給你算雙份俸祿,甯國路的戲,你必須去演,還要盡快去!”
吳大頭一怔,他可不敢跟老朱貧嘴,忙道:“卑職曉得了,其實不用雙份俸祿,卑職不,不在乎的。”
張希孟一笑,“蠢材!主公給你雙份俸祿,那是對你的戲的肯定,方才主公都給你叫好來的!”
老朱點頭,“對,先生說得沒錯。好好演戲,演出咱們窮苦百姓的心裏話,你可是個大功臣啊!簡直勝過千軍萬馬!”
聽老朱這麽一誇獎,吳大頭立刻來勁兒了,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走路都有勁兒了,這樣的打,還能再來幾場!
出發吧!
人家說大軍未動,糧草先行,而朱家軍這邊是大軍未動,輿論先行。
甯國路的治所是宣城,也就是著名的文房四寶之鄉,生産宣紙,宣筆,徽墨的地方……堪稱人文荟萃,文脈彙集。
宣城的廟會特别多,每到年節,都有各地的戲班子前來表演。
什麽忠孝仁義,佳人才子,各種喜慶的節目,一樣接着一樣,如果是太平年景,能足足熱鬧一兩個月,從年前到二月二,全都有好看的。
但是今年情況卻是大不如前,金陵落到了紅賊手裏,各種亂七八糟的傳言,甚嚣塵上……官府衙門,不斷征調民夫,調集糧草,說是要對付紅賊,但是卻不見他們如何備戰,反而不停往外運送金銀細軟。
看樣子是準備逃跑了。
倒是那些地主豪強,他們格外害怕,也在不斷告訴老百姓,紅賊紅頭發綠眼睛,三頭六臂,專門吃人,尤其是女人孩子,更是最愛,他們喜歡沾着人血吃人肉,整個金陵城都已經白骨一片了。
這話貌似也不新鮮,當初朱家軍進滁州之前,也有人這麽說,而在日後還會有無數地方這麽說,關鍵是有沒有人會相信,有沒有人站出來反駁!
一些行動起來民兵就在宣揚,說朱家軍是好人,是真正爲了百姓好,不要相信那些壞人的胡說八道。
對于這種說法,百姓也是将信将疑,他們經曆了太多苦難,這些年來,就沒有誰是真的在乎老百姓如何,他們隻在乎百姓的錢糧,乃至生命。
朱家軍是什麽樣子,對不起,我們不知道!
就在這一片沉默之中,吳大頭帶着戲班子,來到了宣城,他們首場演出就選在了廣德祠……這裏供奉的人是張渤,他是東漢年間的治水英雄,相傳說他曾經變成豬神,拱開了山嶽,引來太湖水灌溉,從此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受到了曆代百姓的祭奠。
在中華大地上,從來都是如此,尊奉的是祖先,敬畏的是英雄……生而爲人,死後封神。曆代百姓,創造了龐大的神仙體系,把每一個值得尊敬的英雄人物,都給安排了一個神仙職位。
忠義無雙的關羽當了協天大帝,一個善心的林家女子,被尊位媽祖天妃,風波遺恨,壯志未酬的嶽鵬舉,化身東嶽十太保之一,上司九天神兵,下掌五獄亡魂;清官包拯,白天掌管陽間不平,夜間替惡鬼伸冤,陰陽兩界,全都說了算,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不歇着……其實傳說未必是真的,但是人心所向,卻是從古至今,不曾改變。
而今天再廣德祠,祭奠治水英雄的祠堂前面,又要上演一出大戲。
消息傳出來,十裏八鄉的百姓都驚動了,雖然日子艱難,但總還要過下去。
原以爲今年不會有戲班子了,卻沒有想到,竟然還有不怕死的!
那大家夥就來瞧瞧,到底能演出什麽好戲!
在上台之前,大家夥一看戲的名字,就搖頭了,《白毛女》,沒聽說過,這大過年的,怎麽不演點好看的?
什麽八仙拜壽,白猿偷桃,五福捧壽……最差也來個黃粱夢啊!
怎麽熱鬧怎麽來!
今天這個戲班子,好不懂事,看樣子八成要賠錢了。
就在衆人的懷疑聲中,大戲上演。
衆人再一看扮相,更加失望,這個戲班子,是真的窮,連一件好衣服都沒有,都是補丁摞着補丁,跟要飯的差不多了。
沒什麽看頭兒!
竟然有人扭頭就走,可是剛走出沒多遠,身後竟然出現了錯愕的聲音。
那些沒有走的,雙腳竟然好像釘在了地上,一動不動!眼神緊緊盯着戲台上,目不轉睛……竟然是地主派人,說不借耕牛!
這一幕太眼熟了,怎麽就好像在身邊發生過一樣?
該怎麽辦?
怎麽辦才好?
這父女倆太可憐了,難怪他們穿的都是補丁,這,這不就是跟我們一樣嗎!
凝神注視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原本要走的人,竟然也回頭了,戲越演越到精彩的地方……裴大郎幫着父女倆,鄉親們鼓動他們成親,在鄉間的路上唱着童謠,貧窮但是美好。這不就是他們過的日子嗎!
就在兩個人即将成親的時候,天崩地裂,畫風驟然改變……蒙古狗官搶走了新娘子,打傷了新郎官,老爹懸梁自盡。
撲面而來的悲怆,直戳心頭!
這個故事我好像看過!
對!我也看過!就是我家的鄰居,他就遇上了這事。
更有人哭聲悲泣,眼淚不停落下,他的妻子就是這麽被搶走的!
隻可惜,他沒有裴大郎的勇氣,不敢殺人報仇!
因此在裴大郎沖入地主家裏,連殺數人的時候,台下一片山呼海嘯的聲音……殺得好!殺得痛快!
就該這麽辦!
但是很快大家夥也意識到了,這還是個悲劇……一個更大的悲劇,畢竟一個裴大郎還是太弱小了,他能殺死地主,但是面對蒙古官員,他的勇氣并沒有用處,刺殺不成,被吊在了城門口。
人們悲憤到了極點,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而就在貞娥從府裏沖出去,見到了裴大郎的屍體,撞頭,流産……整個氣氛達到了極點,就仿佛一座火山,沖天而起。
大家怒罵着,叫嚷着,有人幹脆沖上台去,要痛打演員!
你們演的是什麽鬼!
平時的生活已經是這樣了,想看個戲痛快一下,你們怎麽還弄這些東西?
我們不看,我們知道!
我們比你們清楚,我們天天都過這樣的日子……我們身邊的親朋好友,鄉裏鄉親,不斷有這樣的可憐人,他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我們沒有辦法,求求你們了,别讓我們看了!
人們的悲憤全都釋放出來,情緒如同山洪般奔湧……所幸戲班子早有預料,拼命勸導,讓大家冷靜,戲還沒完,還沒完呢!
果然,貞娥死裏逃生,但也一夜白發,二十不到的人,竟然如同老婦一般,在一群乞丐中間,卑微如狗一般地活着。
就在這一片地獄般的絕望之中,一個年輕人出現了,他向一群乞丐打聽消息,竟然認出了貞娥!
原來他是裴大郎的表弟,當初他還小,在婚禮上到處跑,還管貞娥叫過嫂子。他曾經幫着裴大郎放哨,摸到了地主家裏殺人報仇。
在裴大郎死後,他輾轉投靠了朱家軍,七年過去了,算總賬的時候到了,一面朱紅的大旗,數千紅巾軍殺來……城門開放,大軍進城,誅殺蒙古官員,随即發布告示,均分田畝,歸還掠奪的百姓家産。
貞娥不但拿回了家裏曾經的土地,還多分了十多畝,有了收成,吃的也好了。漸漸的,她身體恢複了。
又是三年之後,清明節,她去給父親和裴大郎上墳,正好遇上了因爲受傷,返回家鄉的表弟,他也來祭奠表哥裴大郎……兩人墳前相遇,戛然而止!
戲演完了,可是帶來的震撼卻是才剛剛開始……大家夥扪心自問,誰還不是貞娥!誰又不盼着有人給自己報仇,替自己做主!
朱家軍!
那一面绯紅的旌旗,深深烙印在人心裏!
朱家軍在哪裏?
朱家軍回來了?
真的會像戲裏演得那樣?
他們會給百姓做主嗎?
會嗎?
一時間,無數百姓都在問,到底有沒有朱家軍?
而就在此刻,最早的民兵都高興壞了,他們立刻到處宣揚,奔走相告。講朱家軍的事情,宣揚朱家軍的政策。
最最關鍵,是請戲班子過來,一邊演戲,一邊動員百姓,效果才能最好!
十天時間,吳大頭他們足足演了二十五場,演得嗓子都啞了。
而這十天,甯國路的民兵數量,竟然突破了一萬五千人!
平均一天一千多人從軍!
滾雪球都沒有這麽快!
時機終于成熟,朱元璋揮動大軍,以徐達和常遇春爲左右兩翼,殺入甯谷路,兵鋒直指宣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