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目前還沒有算計鹽商的想法,處理政務這些年,越是遠的地方,事務越難按照他的心意施展。
鹽政關乎國家的大事,他不可能輕易的去動,要改動的時候,也是先做好周全的準備。
所以他問黃崇敬鹽商的鹽本,也是對民間資本的實力有個評估。對于黃崇敬的答複,他也不會全信。
連曆史中乾隆都驚歎,原話是鹽商之财力偉哉。
三千萬兩的銀本,朱翊鈞根本不信。
閉關時代,鹽,典,木号稱三大商,是當代最有實力的商人,不動産就是個天文數字。
那藏在銀窖的銀瓜,一個銀瓜幾個人都擡不動的分量,更不知道多少。
這種銀錢不流通的行爲,太不合經濟理論了,實際情況卻也是無可奈何,原因就是大明的生産力低下。
不能怪鹽商不花錢,鹽商之奢靡,江南誰人不知,連讀書人都作詩仇富。
“淡羅衫子淡羅裙,淡掃蛾眉淡點唇,可惜一身都是淡,如何嫁了賣鹽人。”
全詩中掩不住的羨慕嫉妒恨啊。
隻能怪大明的生産資料隻有田地,其他産業不成規模,容納不了這些投資。
不像後世有科技産業,汽車産業,房地産産業等等,可以投錢的地方太多了。
“你如今的身家就不止三四百萬兩吧?”
聽到皇上的話,黃崇敬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下民,下民委實沒有這麽多的家資,其實乃各家湊的,下民抵押了所有家産,也才不足百萬兩。”
朱翊鈞點點頭,沒有過分逼問,又問。
“朕聽說你接受祖産也才幾間店鋪,如何二十年就做到這般的規模呢?”
黃崇敬認真說道。
“下民祖父其實也是普通百姓,當年十二三歲去做夥計,攢了些錢獨立門戶自己做行商,背着一個口袋,裏面裝着炒面。
每到一地就借水喝,因爲水不要錢,和炒面一起下肚,小生意的利潤薄,靠着節省的夥食費用,精打細算一輩子,才盤了一間店鋪傳了下來。
到了下民父親手中,因爲祖父從小耳提面命,不敢貪圖安逸,才興盛了起來,有了三間店鋪。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子孫生在高牆大院,長于婦人之手,多不思祖業多艱苦,混灑銀錢卻不吝啬。
下民的父親帶着下民從小走南闖北,告訴下民做生意不進則退,必須恪緊勤勉。
沒有其餘的法門,唯一的原因就是下民家風嚴厲,而其餘同行的家中後輩多頑劣,有這般的規模,隻能說靠同行襯托。”
“哈哈。”
朱翊鈞指了指黃崇敬,這人說話心思用盡,專挑趣話,也是難爲他了。
見到皇上發笑,黃崇敬心裏才稍微好受了些。
雖然是第一次招來黃崇敬,短短的時間,朱翊鈞已經明白了黃崇敬的性格。
這是個膽大,心細,謹慎,又具有開拓精神的商人,身上能發現很多優點。
不論身份隻論談吐能力,朱翊鈞認爲自己是比不過黃崇敬的。
黃崇敬一樣如此。
皇帝雖然年輕,但是談吐有序,試探幾番下來,是可以放心交流的對象。
面聖的機會沒有想到會落到他的頭上,今日來此,他也打定了主意,要抱上皇帝的大腿。
随着這幾年的生意越做越大,有時候他自己都會恐懼,家業太大了,太動人心。
家族培養出來的讀書人,構建的關系網是護不住這份家業的。
朱翊鈞告訴梁大忠,找一個恭敬的人來見他,梁大忠推薦了黃崇敬,告知皇上此人。
不管是當初初辦皇店,還是中途新選,基本上都是無條件配合,而且生意也是做的最大。
大明畢竟是封建社會,商人太容易被人陷害。
例如曆史上的萬曆後期,黃崇敬老家的後生,有一個叫做吳養春的,生意也是做得極大。
北到京津,南到浙江兩淮,許多商埠都有他的店号,家資累萬,富可敵國。
被魏忠賢的人盯上了,随便抓了一處理由,把此人弄上公堂,成了案闆上的肉,最後家破人亡。
所以朱翊鈞找來了黃崇敬,以後皇店商人沒有了錦衣衛的關照,就像沒有了保護的肥羊。
朱翊鈞當然不會允許,皇店商人不但要扶持,還要繼續擴大規模,加入的商人越多越好。
舉個例子,清朝中期一百年間,不算收稅等等,隻是鹽商的捐輸,合計四千萬餘兩。
米兩百餘萬石,谷四萬餘石,其他物資無算。
當時,清朝北方爲晉商的勢力範圍,南方爲徽商的天下,隻微商的捐輸就有如此規模。
要是大明的商人每年能捐輸給他兩百萬兩銀子,糧食物資不算,能解決他多少問題啊。
既然羨慕,那就要抓起來。
“如果天下的商人,都像你家一樣,勤勉緻富,會少了多少事端。”
黃崇敬低着頭,等候皇上的下文。
“你如今作爲領頭羊,不能隻顧着自家,還要做模範,告訴商人們忠君報國的道理。”
“聖人教訓的是,下民一定照辦。”
點了點頭,朱翊鈞告訴黃崇敬,“你回去後,可以成立一個商會麽,把那些大商人們都組織起來。
讓他們遵紀守法的同時,有什麽建言,也可以告訴朕,對國家有利的事,朕也會支持。”
黃崇敬不敢信,聖人竟然敢這麽放權給他,曆朝對商人都是嚴加防範的。
朱翊鈞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正是因爲大明對商人地位的故意視而不見,造成了如今商人摻雜的勢力太多了。
根本就沒有什麽純粹的商人,包括黃崇敬的家族,不少家族弟子讀書做官。
想要直接管理起來是做不到的,隻能另開蹊徑。
成立上商會,把商人們組織起來,直接繞過其餘的勢力,才方便他下手。
至于隐患,日後再說嘛。
“你回去後,和其餘的皇店商人,商量個章程,寫了後讓梁大忠交上來。
以後成立的新政司,你們不要抗拒,合理的要配合,不合理的地方,也不要有怨言,畢竟是初創。
終歸要磨合些時日,不能因爲一時的挫折,就心生怨恨,要把目光放長遠些。”
黃崇敬聞言,跪下磕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