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堵塞的溝渠,被挖開了泥土,水流暢通起來。
明軍自岑溪後,再也沒有遇到強硬的抵抗。
亂民們士氣低下,占據地利也不能堅守,與明軍每戰必敗,而明軍卻沒有什麽傷亡。
與往日比較,就像換了一個對手。
十二天,就占了新興,德慶,伏峒三地,順利的諸将都不敢輕信,懷疑是否敵人的圈套。
等又下一地,占領南鄉之後,衆人才深信,亂民軍心已亂,不堪一擊。
諸将商議後,不再猶豫,以免錯過良機,直接分偏軍去下信宜,主力打茂名。
隻要下了這兩地,則十哨成,占據地利,亂民無險可用,無力回天。
這時,亂民們抵抗才堅定起來。
但是失了先機,同明軍正面對抗,一則兵甲武器不如,二則士兵數量不如,三則士氣不如。
有此三不如,戰則必潰。
李錫則率狼兵入山林絞殺潰民,斬首人頭無數。
大軍還未至茂名,偏部傳來軍報,信宜已定。
大勢已成,無後顧之憂矣。
茂名中北部皆是山地丘陵,隻有東南地勢稍緩,明軍從此入。
亂民陷入絕地,再退隻能入山林,失去自己的土地。
爲了家園土地,上萬亂民和五萬明軍決戰于此。
明軍成列而行,火铳先放,槍兵再出,刀盾随後。
猶如洪流一般。
亂民痛哀,面帶死志,不退一步。
隻不足一個時辰,此地血流成河,人畜無法立足,漫山别屍橫野,蟲蟻盡散。
明軍大勝!
而軍中将領,面帶憂愁。
補給久未至。
殷正茂大發雷霆。
二十萬大軍,隻靠兩廣如何供應的起。發往京城的告急公文,久久沒有回應。
“諸部臣誤國!”
憤怒至極,殷正茂竟然當衆說出此言,在場的官員們紛紛當做沒有聽到。
京城的形勢,他們也有所耳聞,也在默默關注,但是眼前的事,讓他們坐立不安。
二十萬大軍斷糧,想想都讓衆人毛骨悚然。
這麽驚悚的事,京城竟然視而不見!
實乃可惡至極,可恨至極!
“殷台,如今就算京城發下公文督促各地已然不及,還是要靠我等自救。”
淩雲翼說道。
“君有何法,請講。”
殷正茂對淩雲翼早沒有了偏見,這些時日,更是知道此人是有真實才學的人,不會虛言。
“如今十哨已成,且亂民死傷無數,後勁不足又陷入絕地,隻要十哨不失,亂民餘部就隻能在深山苟且。”
殷正茂點點頭,已經大緻明白淩雲翼接下來要說的話。
“攻守易勢,既然糧饷不足,那就減少多餘的士兵,讓客軍回籍。”
“就怕萬一啊。”
聽到官員的擔憂,淩雲翼也歎了口氣。
“二十萬士兵缺少糧食,這才是最大的萬一。”
衆人聞之,皆無言。
“殷台,今後營糧草還可供應大軍三個月,切不可延誤,需盡快發遣客軍,遲則晚矣。”
殷正茂同意,他也隻能同意,因爲他變不出糧食來。
遣返客軍不是容易的事,哪些軍隊留守,哪些軍隊發回,都需要一個章程,最後還是選用了淩雲翼的方法。
十哨按照地形險要,易守難攻形勢等分爲三等。
一等哨一千六百九十三人,靠近肇慶的一哨,則留一營士兵五百五十二人,遊哨一百人,水哨兩百零四人,合計八百五十六人。
其餘諸哨八百至三百人不等。
十哨駐守士兵合計八千餘人,各關卡駐守士兵兩萬餘人,隻留三萬人。
同時,急從兩廣各地加派糧食,以供應三萬士兵的補給。再發文督促京城,調各地資源供應兩廣。
兩廣加以征派徭役民夫,輔助官兵。
事情規劃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大軍剛勝,衆士兵等着獎賞。
客軍卻等來了被要求發遣回籍的結果,連個賞賜的酒水都喝不到,每個人都覺得自己被耍弄了,怨氣四起紛紛大鬧。
劉顯無奈,隻能想盡一切辦法,着諸将彈壓。
“李将軍,我也沒辦法了,你看着辦吧。”
劉顯歎了口氣,隻能來求李錫。
李錫冷笑兩聲。
第二日,狼兵出營,回廣西。
“他是怎麽辦到的?”
諸将不敢信,連最爲跋扈的狼兵都撤了,有人帶頭,其餘客軍雖然内心不滿,但軍令難違,隻能陸續開拔。
“狗日的朝廷。”
士兵唾罵,内心的怨憤無法壓制,竟然無視了身邊的軍官。
軍官狠狠的看過去,那士兵低下頭。
“狗日的朝廷。”
“狗日的朝廷。”
一聲接一聲,軍官不敢管。
廣東境内的最後一地,狼兵們突然劫掠鄉野,殘害百姓無數,無惡不作,肆虐整三日才離開。
彈劾廣西總兵李錫縱容部下殘殺百姓的奏疏,送去了京城,然後久無反應。
劉台,字子畏,江西安福人,隆慶五年進士,授刑部主事,萬曆元年改禦史,巡按遼東。
他是張居正的門生,前年李成梁謊報軍情,他也跟着誤報,被張居正斥責了一番,讓他要考察地方實情,不得聞風奏事。
言官都是這麽做事的,遼東有多大,他一個人有順風耳千裏眼嗎?軍中謊報軍情,有心瞞他自己如何能辨?
委屈,不滿,怨言,和官員們來往書信的交流,讓他下了決心,寫了一封萬言奏疏,彈劾張居正。
張居正喜歡好面子,這幾年大權在握,身邊拍馬屁者衆,他也感歎了一句。
吾費多少力方如此。
感歎考成法維系至今的不容易。
劉台的奏疏中,從張居正勾結内廷馮保,欺騙聖母,驅趕高拱。到寫出這句張居正私下場合的話。
指責張居正的這句話,把功勞全歸于自身,讓人們懷居正甚懷陛下矣。
接着有指責考成法諸多不利之事,其中全部涉及張居正。
寫完公事,在寫私事。
建造宅邸,耗資無數,家人作威作福,在鄉占田,爲子弟連中鄉試,而許禦史舒鳌以京堂,布政使施堯臣以巡撫施。
今年爲其嫡子又起窺心。
入閣未幾,而富冠全楚,果何緻之耶?宮室騎馬,妻妾奉禦,有同王侯,果何供之耶?
劉台當衆說道,“此人借人主之寵,激人主之怒,或是指責别人诽謗,或是指責别人奸黨,以此連坐衆人……
天下國家之事日去矣。”
諸事不理,京城百官齊歎。
國朝兩百餘年,從未有門生排陷師長,今居正始之。
張居正獨坐書房。
渾身發抖。
門生的背叛,就像被人揭去了遮羞布一般,當衆被羞辱。
他累了。
終于動筆,這些年來的理念,再也堅持不下去,第一次寫下了辭呈。
“臣……臣。”
淚水浸透衣襟,泣不成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