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制母親,在親政前年齡太小,朱翊鈞是沒有多大的辦法的。
但是他出閣讀書三年,監國兩個月,登基又三年,如今他是有辦法對付母親的。
例如,大臣們對生母尊号不滿的事。
大明以禮孝治天下。
按照禮儀。
隻有陳皇後才有資格叫做聖母皇太後,李氏是沒有資格被封慈聖皇太後的。
他隻要一封诏書,拔亂反正即可。
想要特殊,除非是馬上天子。
皇帝以一人而君臨天下,乃天意所歸,萬民信仰而體現。
不認可這個理念的人,就不會認可皇帝,或者說認爲天子乃兵強馬壯者當爲之,甯有種耶!
以禮制天下這種理念,通過皇帝和大臣們,莊嚴而美觀的各種禮儀,向天下萬民作表率,鞏固這個理念。
天下人向皇帝磕頭,乃天子神聖不可侵犯。
各種禮儀大典,表明了天子乃天授,同時表明了天子也受上天的節制,也是對天下人的承諾,天子需秉承天意,遵守道德。
儒家,則向天下萬民灌輸禮這個道理。
大道其昌,則天下太平也。
這才是皇朝穩固一代代延續的根基,朱翊鈞父皇早逝,他以十歲之齡,毫無波動成爲皇帝的根本原因。
因爲天下大多數人都認可這個道理。
所以當天象異常事,他也隻能下罪己诏,因爲下罪己诏,是維護他統治的政治理念。
不反對天意,是對天下人的承若。
代表着皇帝有所制。
封生母慈聖皇太後,并沒有碰觸到天下人的底線,反彈不嚴重。
他也可以順勢取消生母的尊号。
那麽在後宮。
他和仁聖皇太後用膳時,生母隻能站在身後,這就是是禮。
但是,他不想這麽做。
他雖然二世爲人,生母卻是生養他的人,他對有些事,可以冷酷無情,對自己的母親,他做不到絕情。
所以他早就知道,自己做不到冷血帝王。
就像馮保。
馮保有錢,朱翊鈞知道。
曆史上他被抄家,但是錢被轉移了,萬曆皇帝沒有深究。
而這一世,他連追究馮保家産的念頭都沒有想過。
當他記憶蘇醒時,馮保就在他身邊伺候了,提攜掖抱,悉心照料,無微不至,幾乎形影不離。
自己沒有像那幾個同父異母的哥哥般早夭,馮保很難說他沒有功勞。
王蓁跟自己說,馮保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朱翊鈞難過了。
他能絕情,但是有些人,不到萬分緊要的時刻,他又做不到絕情。
内廷的事,都是千頭萬緒,各有因果,哪怕他是天子,也無法随心所欲。
父皇駕崩前,跟高拱訴說宮裏有人欺他。
朱翊鈞聽到這個話時,不以爲意,隻認爲父皇難舍生死。
高拱也以爲父皇随口一說。
如今他卻懂了,心意難暢啊!哪怕他是皇帝,内廷的意志都并不以他的想法而運轉,更何況天下。
我的指令出不了北京城。
想起前世看到的這句話,朱翊鈞懂了。
“王蓁,朕知道你心意。”
王蓁跪在地上。
……
“心意難暢啊!”
楊元長歎一聲。
回了營地,楊元主動寫了戰備錄,記錄下前番在何地,如何接敵,如何轉進,如何突圍,有哪些佐證等等。
例如去接應李如松部,由戚金下命,部下傷亡幾何,斬首幾何。
吏員接過看了,不禁贊歎。
“想不到楊千戶寫的一手好字,這可是少見,都要是如此,我等也能輕松些。”
軍中将領,不識字的多,識字的少。
所以别人口述,他們記錄才是常态,工作量并不小。
揚元露出笑容,沒有接言。
軍中規矩極多,文書隻按照規矩做事,絕不輕開後門,特别是武将的拖請。
他也無奈。
他倒不是擔憂會不會被如實記錄,而是憂心自己無法完成對士兵們的承諾。
答應要讓士兵們回來後殺牛慶祝,卻被否決了,大軍得勝凱旋後自有功宴,如何能擅動。
文書隻一句話。
“你軍中吃牛喝酒,其他軍中士兵難道眼看着嗎?”
道理是沒錯,可是情況不一樣啊,應特例特辦。
文書還是一句話。
“你有特例,别人也有特例,今日你特例,明日他特例,還要規矩做什麽?”
楊元不說話了,文書說的有道理,但是實則是不想多事,自己說再多也無用。
軍中一向如此僵直,他又如何不懂。
隻能默默回去。
看到将軍沉默,衆士兵了然,最近将軍爲了當日的承諾,已經跑了好幾天的關系。
衆人看在眼裏,知道此事實不能怪将軍。
“将軍,我不喜歡吃牛肉,怎麽能吃牛呢。”一個士兵笑道,其餘士兵紛紛附和。
楊元笑。
天邊的事,再大也是小事。
朝廷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如今京城文武百官,目光都盯着皇城,都盯着内閣。
就像朱翊鈞認爲的,統一思想,管制言論,張居正就是這麽做的,朝廷隻允許贊成考成法,不許出言反對。
更不允許百官,士子私下聚會言論考成法。
國子監,幾千監生被嚴管,反對的博士等人都被餘有丁停職。
所有的官學,朝廷邸報,都大講專講考成法,爲什麽要施行考成法,考成法施行以來有哪些成果。
翻來覆去的解釋,扭轉讀書人的思想。
朝廷上,明面反對的官員也都被張居正罷酌。
如果是反腐。
大義之下,哪怕衆人不滿,也會表面附和,無人敢反對。
反對貪腐,莫非你是貪官?
偏偏考成法不是。
是一刀切的惡法,缺點衆多,可以挑剔反對的理由随手可取,是可以占據大義的。
“鉗制言論,動辄斥責言官,植黨行私,動搖國是,人莫敢與之争,三年來,天下久不滿矣。”
就像天下地主一萬幾戶,天下讀書人,也隻是那些人。
人心不可控。
“忠臣不私,私臣不忠,終不可以舉薦之私恩,忘君父之大義。”
有人憤憤不平。
“成祖皇帝始置内閣,參與機密大事,當時拟議于内者,官階未峻,則無專擅之萌。
幹理于外者,職掌素定,則無總攬之弊。”
有人開始從法理祖制上,否決内閣的權利。
“居正自大學士高拱逐去後,擅威作福三年矣。”
張居正費盡心思,小心翼翼親自提拔起來的人,紛紛喊道。
人們忙着攻擊張居正,忙着否決新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