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國兩百年,觀遍曆史,有人雲,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國事艱難,實乃搖搖欲墜,隻不過大明地大物博,子民億兆,猶如大樹傾塌前,雖晃卻不倒。
今歲,征收各地實物,發往各部各地,入不敷出,此先不論。
戶部所入庫銀不過三百五十餘萬兩,因爲廣東戰事,今年需要出七百餘萬兩,少銀三百五十餘萬兩。
國家無從措處,派無可派。
朱翊鈞十年磨劍,登基三年嘔心瀝血,劈荊斬棘改動内廷,小心翼翼維護外朝。
絞盡心力,苦慮萬思。
内庫補貼國庫五百萬兩,曆朝曆代都是内庫找國庫要銀,何人能比他内庫補國庫。
餘一千萬兩,爲後續改革,防備兵事,留有準備。
本想翻天覆地,大改輪廓。
這件他不知道的史事,現在二十萬大軍受挫,損失慘重,他也派無可派。
更連輔以依靠的兵部尚書譚綸撒手而寰,換了誰又能比得上譚綸知道全國兵事形勢呢,誰又能懂國家該如何調度。
沒有久居此位者,無人能擔。
戚繼光馬芳也不行。
朱翊鈞向來以史爲鑒,不管各地如何奏報艱難,國庫如何空虛,看上去搖搖欲墜,他内心始終都以爲無危矣。
如今後知後覺,仿若打破了他的保護罩,諸多惡事,如今感到天塌了一般絕望。
祭祀大典之所以不讓朱翊鈞親去,讓國公代替,就是因爲禮儀繁瑣,時長風大,事務繁重。
朱翊鈞吹了風,回來後又馬不停蹄操心京城事端,想盡辦法平息,穩住張居正的新政,好些時日不成休養。
“吾應幼矣。”
留下一句衆人不懂的話,朱翊鈞緊閉雙眼。
“皇爺!”
衆太監大亂。
李現眼敏手快,一躍而過禦台,率先搶住朱翊鈞。
“叫太醫。”
嘶吼一聲,驚醒了手足無措的太監們,一連跑出去多人。
外面侍衛被驚動,祖承訓大着膽子入内,見狀拔腿就跑。
太監跑的慢,很快就被祖承訓甩開。
皇城重地,此人亂跑,有太監上前呵斥阻攔。
“滾開。”
祖承訓沒有時間解釋,揮刀半空亂砍,吓得衆人躲開,連忙去喊侍衛和幼軍。
李太後今日修佛念經,爲亡夫禱告。
兒子女兒都在身邊,七歲的朱翊镠正是調皮的年齡,作爲幺兒,四歲時就沒了父親,令人心疼,所以李太後極爲寵溺。
在宮裏年齡雖小,卻飛揚跋扈,不知道輕重,威服太監宮女,朱翊鈞屢次告誡,都被太後阻擋。
數次下來,朱翊鈞也無法,放棄了對他的管教,越發的肆無忌憚的玩鬧起來。
姐姐們都在認真跟着母親修佛,隻有他東張西望,李太後也不管。
“聖母。”
太監闖了進來,聲音驚恐。
李太後正要責怪。
“皇……皇……皇爺不好了。”
“嘩啦啦。”
珠子灑落一地。
“胡言亂語,我兒早上都來請安,你如何敢咒皇帝!”
“文華殿太監傳來的話,人還在外面。”
宦官跪在地上,手指門外。
“我的老天爺啊。”
李太後大嚎一聲,趕去了文華殿。
留下擔憂的女兒,和兩歲時就受封潞王的朱翊镠,一臉的好奇,他不喜歡皇帝哥哥,不喜歡和他玩,還老是教訓他。
皇帝被接回後宮,一病不起。
此事鬧得極大,隐瞞不住,滿朝皆知。
風雨飄搖啊。
多事之秋。
勳貴們悄悄來到國公府,英國公張溶歎息一聲。
皇上此時病的太不是時候,對國家,對他都不利。
不讓皇帝出宮,内外王公大臣,内心都有一層不言明的意思。
擔心皇上年紀小易夭折。
先帝子嗣多夭折,接連六個子女不是殇就是薨。
皇子隻有朱翊鈞成活下來,哪怕又出生了朱翊镠,但是有心之人内心揣摩的始終不曾少。
皇上今年已十二歲,但是仍然也有人在觀望擔憂。
張居正感受到了朝廷的蠢蠢欲動,大有對考成法反攻倒算之勢。
先是兩封彈劾。
此是集體上疏的成例。
先有職位較低的官員,用委婉的文字旁敲側擊,再接踵而來的奏章,辭句則越來越激烈。
如果懲罰了這些上奏的人,因爲形成公意,其餘大臣都會對此發表意見杜絕有失偏頗。
最後形成朝議,即使失敗,也鼓動了輿論,發揚了士氣,揭發糾舉的目的已達到。
少數犧牲的人,因爲堅持正義而流芳百世,被衆臣稱贊。
張居正如何不懂這個套路。
原先朝廷自有體制,而今時情形已變,兵事國事天子事彙聚到一起,國家危亡。
他親自請動錦衣衛,把這些人下入鎮撫司诏獄。
大破常規,自絕于文臣。
原先指控他獨攬朝綱,還是虛言。
如今,張居正坐實,撕開情面,大開殺戒。
凡是反對的人,統統廢黜,繼續反抗者,下入诏獄。堅持辦事者,越級提拔。
南京兵部尚書兼任兩廣總督殷正茂上疏請罪。
張居正着戴罪繼任,謹慎辦差。
同時,召來朝中重臣,商議廣東兵事首尾。
一個字,錢從何來。
最後,視線落向司禮監。
“動皇上的銀子?”
張宏神色爲難,大臣竟然敢打這個主意,他卻不敢。
“國家可以繼續征派,惡果就是國勢頹廢,民生凋林,萬弊日升,張公讀過聖賢書,難道眼看着大明危矣。”
“皇爺如今被聖母放在慈甯宮,大病未去,清醒日少,聖母不讓朝事煩擾,咱等都見不到皇爺。”
這也是張居正的揪心之處,三日未見皇帝,到底如何,誰也不知道。
慈甯宮派人傳話,隻說皇帝沒事,這像是沒事的情景?
“請把這個紙條傳給皇上。”
“這。”
張宏感到爲難。
“張公。”
衆臣拜下。
如此,張宏無奈點點頭。
朱翊鈞昏昏沉沉,仿佛腳踩棉花,像在天上飄一樣的感覺,七歲的朱翊镠時不時的跑進來。
吵的他耳朵疼,清醒時動了動嘴角,聲音有氣無力,讓人趕他出去。慈甯宮的太監哪裏敢得罪這個小主。
隻敢勸不敢動,七歲的朱翊镠才不怕太監們,我行我素。
數年來,自己兢兢業業,格守謹用,對得起大明,對得起宗室,對得起百姓。
如今大病傍身,諸事身不由己,連求個安靜都不得。
觸景生情,翊鈞艱難的自嘲兩聲,想到父皇,閉着眼睛落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