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如此污蔑大臣,豈有此理。”
南京官員,紛紛氣急。
餘懋學滿臉血迹,雙眼緊閉,被同僚們擡去救治。
留下的人怒發沖冠,感同身受,上前圍住了太監和錦衣衛們,不讓他們走。
其中擠出來一名年輕禦史,當場揪住傳旨太監。
喝問,“是誰在皇上面前污蔑給事中?”
太監什麽時候見過這等場景,在京城,大臣們對自己都是客氣的。
衆怒難任,本來言官們就不好惹,小太監吓得讨擾。
這道斥令,在南京傳開,引起了轟動。
朱翊鈞一時不察,犯了大錯。
餘懋學還真是個清官。
不光官場上的名聲極好,民間也是如此。
特别是在徽州歙縣,休甯,婺源等縣,那更是百姓心中毫無疑問的好官。
六部,六科,諸寺諸司,乃至全國各地。
因爲太了解大明官員的德行,朱翊鈞因爲事急,也沒有時間派人先去打探餘懋學的爲人。
從奏疏上看,每個上奏疏的都是好官。
南京官員失儀,圍攻太監錦衣衛的事情很快就傳回了京城,朱翊鈞命太監們翻出餘懋學往日的奏疏。
和其他奏疏并沒有區别,都是那些個話。
實在是不知道此人爲何有這麽大的能量,既然有這麽多官員上疏谏言皇帝行事不妥。
雖然自己做錯了事,倒是個機會。
“把這幅字條送去先生。”
朱翊鈞寫好後,交給了太監。
張府的宅邸是新擴充的。
本來隻打算小小修葺,結果同鄉們太過熱情,楚商們一人出一點,張居正礙不過面子。
結果府邸越修越大,最後大變動,在原來的基礎上擴大了一倍不止。原來的鄰居們也願意賣這個好,又是好大的一些人情。
張居正躺在床上,咳嗽不止。
人太憂慮了,免疫力就會下降,免疫力下降,自身攜帶的細菌就會趁虛而入。
“父親,兒先前說的話,惹父親傷心了,兒不孝。”
張敬修跪在病床前,一臉的慚愧。
他至今都以爲,父親是被他氣病的,自視甚高沒想到另有旁人。
“唉。”
聽到病床上父親出來的歎息聲,張敬修内心深感郁悶,父親往日不是這麽小氣的人呀。
自己都跪下認錯了,還不肯原諒自己。
此時,管事跑了進來,皇帝差太監來了。
張居正打起精神去了正堂,太監恭敬的把紙條遞交給張居正。
“先生不在,弟子做錯事矣,實乃惶恐。”
“噗嗤。”
張居正被朱翊鈞的俏皮話氣笑了。
内心也終于氣平了。
以史爲鑒,有哪位皇帝能如此信任,如此親昵元輔呢!
也罷。
“朝中最近發生了何事?”
太監把皇帝呵斥餘懋學的事情告訴了張居正,聽到餘懋學的名字,張居正心裏“咯噔”一下。
“皇上誤事!”
靠着廠衛監督天下,皇帝雖小,卻掌握了太多大臣的不堪之事,犯了經驗上的錯誤。
把餘懋學也當做了一丘之貉。
張居正知道自己不能等了,休養了一日就去了内閣。
也不理同僚的目光,他直接翻出餘懋學以前的折子。
餘懋學無疑是反對考成法的,張居正明白餘懋學的想法,和其他反對考成法的人不同。
餘懋學是出于憐憫百姓,擔憂朝廷急切之心才反對考成法的。
但是既然走上了對立的道路,皇帝也大意出招,作爲師父,張居正也隻能将錯就錯。
翻了餘懋學的老賬,再以考成爲由罷職,公告朝堂。
簡單粗暴,但是有理可依。
以内閣名義重新補發。
“張公,恐朝堂不滿啊。”張四維看到張居正的手筆,勸慰道。
張居正堅持己見。
張四維雖然也是内閣閣老,但是如今内閣和以前的形勢不同,張居正才是說一不二的。
言官曹大埜早先因爲彈劾高拱,貶逐外地,被張居正調回了京城。
他憂心忡忡的去了張府。
“公,太過了。”
連自己的親信都反對自己,張居正是沒有想到的。
曹大埜怕張居正誤會,開始辯解。
“餘懋學乃正派之人,名氣大,如此責罰實在是不公,對考成法不滿的官員,肯定會以此彈劾公的。”
見張居正不說話,又出言建議。
“應先恢複其原職,同時派人去南京,說服餘懋學不要在帶頭反對考成法,如此才是上策。”
“如今形勢,猶如兩軍對壘,針鋒相對,豈有退讓之理。”張居正否決了曹大埜的建議。
曹大埜搖搖頭。
張公太剛愎自用了,恐會吃大虧。
吏部收到公文,侍郎王篆看到内閣張居正的票拟,不敢照發。
曹大埜,王篆都是自己的親信,向來以自己唯首是瞻。
張居正不以爲意,強行把公文推行下去。
公文到了南京。
病中,餘懋學笑了。
張居正出手,還是如以往那麽刁鑽。高閣老立書,書中還真沒有說錯此人。
歎了口氣。
餘懋學兩眼流淚。
自己一生忠君體民,竭誠國事,想不到臨了臨了,落了個這種境地,實在是被小皇帝的聖旨傷透了心。
“罷了。”
在一個黎明,餘懋學帶上家中的老仆,趕着一架驢車出了南京。
“阿福。”
“老爺。”
“你我雖爲主仆,實則同族,論輩分我得稱呼你一聲叔。”
“不敢嘞,老爺。”
“本想跟你大兒安排份差事,卻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機會,如今卻是再也沒有了,對不住咯。”
“老爺是好官哩。”
兩個老人,一輛驢車,出了南京城,再也沒了蹤影。
……
“餘大人走了。”
等南京六科給事中等言官們知道這個信息,已經是第二日,如今是怎麽也不可能追上了。
“餘大人實在是呆闆,如何就輕易一走了之呢。”
有言官埋怨,如今确是形勢大好,百官同仇敵忾,再也沒有這麽好的時機了。
“唉,餘大人可惜了啊,這麽好的官兒……”有年齡大的官員,一臉同情。
“哈哈哈。”
突然一個官員大笑起來。
“我随餘大人去矣。”
竟然當場脫下官帽官服官靴,隻穿内襯就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