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爲事情有蹊跷?”
“皇爺明鑒啊,地方裏外勾結,串通一氣,竟敢在廠衛眼皮子底下殺人,實乃罪大惡極,對皇爺不忠,必須給予嚴懲!”
朱翊鈞不可置否。
讓誰查?
内廠?錦衣衛?還是都察院?還是六科?還是刑部,還是大理寺?
交給太監,文官必對抗;交給文官,太監必對抗。
越查下去,事情鬧的就越大,最後就變成了文臣和太監的鬥法,不管最後誰赢了,對朱翊鈞都不是好事。
這件事,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梁大忠還不明白,自己生氣的原因是因爲他把事情辦砸了,而不是糾結誰忠誰不忠。
他從來就沒把希望放在什麽忠臣不忠臣上面,人性經不起考驗。
張居正用考成法逼迫官員任事,他同樣如此,要考核太監辦事,辦好了賞,辦差了則罰。
“朕聽言官說,要論貪腐,太監本朝是第一,權貴次之,大臣最次之。”
此話,聽的梁大忠大驚,是誰這麽大膽子,這種得罪所有人的話都敢說,吓得連連磕頭。
“權貴比大臣能貪污,朕能理解,畢竟一代一代傳承下來,家産當然不菲。但是太監竟然能超過權貴,比權貴都還要有錢,朕就不能理解了。”
“文官有體制,管理地方,太監靠的什麽手段,不但能超過官員,還超過權貴?”
朱翊鈞身旁伺候的李現,聽得腿軟,臉色慘白,疑懼皇爺會聽信此等讒言,從此冷落自己等人。
“這言官跟朕說,太監辦事,三成歸祖宗,三成歸各大檔,三成辦事者分攤,隻一成落入朕手裏。”
“梁大忠,你告訴朕,這言官說太監們有祖宗,這祖宗到底是你,還是馮保?”
朱翊鈞話音一落,李現就吓得跪在了地上,乾清宮随行太監們,紛紛跪下。
“皇爺爺,奴才等人忠心可鑒,如有二心不得好死。”李現哭訴。
“皇爺當日說奴才大忠有忠,奴才至今還記得當初心裏的感動,從此發誓,對皇爺肝腦塗地,至死不渝。
不知道哪個言官,在皇爺跟前讒言,讓皇爺誤會奴才等人,奴才不恨那人,反而歡喜。”
朱翊鈞本想要尋這個機會,把梁大忠等人打壓一方,最近身邊的太監們,越發的嚣張起來。
聽到梁大忠說的新奇,不禁好奇問道,“此話何意?”
“奴才得皇爺寵信,讓奴才升任司禮監秉筆太監,掌控了東廠,還恢複了内廠,得此大任,奴才深懼自己不能把持貪心,辜負了皇爺,如今有了這番警醒,猶如當頭一棒,不複迷途。”
“好你個奴才。”朱翊鈞無話可說。
畢竟沒打算真拿梁大忠開刀,他要太監有用,不會自斷臂膀,梁大忠如此醒目,說多了反而顯得自己啰嗦了。
“滾吧。”
……
梁大忠背後汗水全濕,咬牙切齒。
“去查查那個人是誰。”
聽到梁大忠的吩咐,旁邊的太監們紛紛說道,“老祖,咱們一定不能輕易饒了這人,竟敢跟皇爺說咱們的壞話。”
梁大忠狠狠的盯着說話的太監,“你以後在敢叫雜家老祖,雜家就讓你去見你真正的老祖。”
太監吓得連連說道不敢。
“雜家不但不報複他,還要幫助他,他不是要做直臣麽,雜家就狠狠的盯着他,讓他領着俸祿在京城好好活着。”
言官清貴,以前朝廷還會借房子給言官居住,後來早就入不敷出,取消了這項福利。
靠着那點俸祿,在京城連房租都不夠付的,爲了生活,有哪個京官會不收地方孝敬?
……
大明朝整個官僚系統爛透了,朱翊鈞比大明所有人都清楚,前世的史書哪本不是翻來覆去的講。
自始至終以來,就沒指望自己能徹底改變大明文武百官,想這麽辦的皇帝,都以失敗告終。
正德嘉靖隆慶,包括後來的萬曆,幾代人接力和文臣鬥,都沒有辦成。
以史爲鑒,廠衛才是皇帝能輕易改變的,想怎麽搓揉就怎麽搓揉。
内廠監督東廠,東廠監督錦衣衛,最後改變錦衣衛,
錦衣衛可是軍事編制。
内廷十二監,四個司,八個局,錦衣衛乃親衛軍。
這才是朱翊鈞的根基,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在他的規劃中,是有大用的。
晚上,朱翊鈞從慈甯宮離開,回到乾清宮準備休息,突然星變。一顆小星突然大如燈籠,赤黃色的光芒異常耀眼。
李現等人擁着朱翊鈞出乾清宮,宮外的太監宮女們,受到驚吓,已在殿外跪了一地,紛紛磕頭祈求。
沒多久,馮保梁大忠等大太監陸續趕來,看到朱翊鈞臉色平靜,紛紛贊歎皇爺大氣。
在朱翊鈞看來很正常的天象,朝廷内外卻如臨大敵。
第二天,張居正對朱翊鈞說,“君臣一體,請行内外諸司痛加修省,并請兩宮生母,宮闱之内同加修省。”
朱翊鈞很無奈,隻能同意,按照張居正的要求,跟禮部發了一道谕旨,要求禮部查舊例。
禮部很快奏報,嘉靖四十二年火星疊行,百官上朝需穿青衣角帶,五日爲止。
朱翊鈞同意,想盡快平息這個無聊的事情。
随後,言官上疏,彈劾有小人,才會引起天變,直指内廠。六科給事中也同時上言。
最後,又有人上疏,把天變的原因歸咎于考成法,說此乃惡法。
這就不能忍了,朱翊鈞直接批複四個字,胡言亂語。
又是一日,廣西道禦史胡涍上疏,長篇大論引經據典,最後勸誡朱翊鈞,“嚴馭近習,毋惑谄谀,虧損聖德,唐高不君,則天爲虐。”
把矛頭指向馮保,梁大忠,乃至張居正,屬于自己能接受的範圍,但是把矛頭對準自己。
以爲十歲的孩子好欺負不成?
把奏疏扔到地上,馮保上前撿了起來,“此人荒誕,如何歸罪于皇爺。”
“去跟内閣說,朕要懲罰此人。”
馮保去而複返,告訴朱翊鈞,内閣說,“此人迂腐漫言,雖狂妄,卻無心之言。”
“既然迂腐,如何爲官?”
朱翊鈞執意追究此人責任,内閣最後才票拟革職爲民。
看到是張居正的票拟,朱翊鈞才勾了照辦。
沒想到,捅了個馬蜂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