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母李太後聽說了有言官指責陳太後幹政,心裏五味雜陳,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其餘的心思。
交代兒子每日要勤奮讀書,不可松懈,朱翊鈞問安了母後,離開慈甯宮。
文華殿東廂房。
朱翊鈞讀到《大學》和《尚書》,講官講讀完畢,見小皇帝今日心思不定,不敢多言,叩首退出。
放下書本,朱翊鈞去一旁的閣房,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在此,已将各處衙門的奏章整理好,等待朱翊鈞禦覽。
先帝爺時,當時的掌印太監還是孟沖,其學識不夠,官員上疏給皇帝的奏章多是辭藻華麗,孟沖隻能着屬下協理。
而遇到先帝爺過問,則不能答其意,常被叱責。
其實各部日常事務管理自有條例,但是太祖規定,各部大小事宜須有皇帝的批複,各部才能行事,包括地方事宜也是如此。
明朝以前,這種日常事務由宰相處理,明朝廢除宰相,太祖皇帝想要皇帝親自處理,卻根本不可能實現。
最後,才有了内閣這種名不言順的機構出現。
才八天的時間裏,收到了1660份奏劄,共計3391件事情。
如此繁多的事情,當然要由内閣先處理給予意見,皇帝直接按照内閣的意見批複,如此才能完成這項工作,否則是完不成的。
除非是比較重要的事情,内閣才會單獨挑出來遞交司禮監,司禮監整理後呈給皇帝批閱。
如今,内閣隻剩下張居正,張居正肯定是獨自完成不了的。
張居正不開口内閣進人,朱翊鈞更不會開口。
随意翻了幾本,一本是工部用“坐辦”方式征用木料,工部不出錢,由直隸承辦開支,地方官員上奏請今年用稅糧彌補損失。
一本彈劾建安知府,把種役和供派攤入田畝,附加到正賦之中。
又翻了幾本,竟然皆是如此複雜内容,不似往常輕松。
“請張先生來。”
朱翊鈞想了想,讓太監傳張居正。
文華殿南側是内閣值房,張居正很快趕來,朱翊鈞遞過奏疏,聽到皇帝的咨問,張居正不敢疏慢。
原來,先帝爺陵墓的事,還有邊地各處城關等修葺,今年的木材所需超過往年,耗費價值已然百萬兩。
工部拿不出這筆錢,往年的征用遠遠不夠,所以命令各省直官督辦,一應開支由地方承擔。
這筆開支,抵消地方實物征用。
有些地方的實物征用足以抵消,有些地方則不足,所以請求以糧稅折納。
“原來如此。”朱翊鈞恍然大悟。
見皇帝對此有興趣,張居正講的越發細緻。
最後,說道關于彈劾官員建安知府的事,張居正更爲慎重。
有些地方,因爲情況複雜,稅課無法正常征收,所以附加到正賦中,雖違背了制度,卻也是地方妥協的手段。
強制要求照章辦理,反而勞民傷财,最後适得其反。
朱翊鈞點點頭。
畢竟他前世也是做到公司高層的位置,多少能理解張居正的意思,地方官員做事需要變通。
懂變通的官員,有時候并不是怠政,反而強行要求按章辦事的官員,才是懈怠能力不足。
對這些事務的處理,例如每地折納銀多少合理,官員變通手段是否合情。
如果不是對各地了如指掌,對政務熟練的朝臣,是難以分辨這些地方事宜的。
“幸有先生矣。”朱翊鈞誇贊。
張居正答謝。
看到張居正離開的背影,朱翊鈞失去了繼續翻閱奏疏的興緻,馮保在司禮監差事繁忙,送了朱翊鈞離開。
出了文華殿,朱翊鈞随意走動,到了皇極門一側的閣樓,這裏登高可以眺望文華殿,内閣,依稀還能看到六科值房。
眼簾所見,是大明國的中樞所在。
朱翊鈞近段時間,勤學政事,翻看了嘉隆兩朝的奏疏事宜,原來嘉靖九年,大學士桂萼就改革創立了“一條鞭法”,并獲得了皇帝的支持。
執政途中,因爲各地阻力,到底沒有執行下去。
終嘉隆兩朝,提出改革的大臣并不少,最後的結果都是無疾而終。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愁。”
朱翊鈞長歎一聲。
偌大的帝國,竟找不到可以掌舵的人,讓這艘古老且破舊的巨船,在波濤的海浪中前行。
又有誰能想的到,億兆子民的明國,在萬曆朝後,二十幾年就亡國了。
“着。”
身旁的太監立馬上前跪下聽旨。
“禮部設大典儀式,務必備至妥當,請張先生平台召對,以示天下!”
太監愣了愣,起身後神情恍惚,實在是被皇爺的旨意吓了一跳,這份殊榮太過貴重了。
平台召對後,張閣老可是榮耀至極,聖恩加身無與倫比。
朱翊鈞,已經打定主意,将朝事盡托付于張居正!
他已經做到他能所做的一切!
張居正,文臣第一榮耀,我給你了!
張居正處理完朝事,身心疲憊的歸家。
在後院石磚上,來回走動不停,卻久久無法平靜。
一直到了夜晚,張居正才去了書房,鋪開宣紙,雙眼出神。
嘉靖以來,國家财政日益困難,邊地不安,土司不甯,東南倭亂,内地抗法大盜不止。
而朝政糜爛,日趨腐敗,黨争漸起。
中樞一直在修修補補,希望能扭轉局勢,先帝時,更是大力改革弊政,卻收效甚微。
張居正寫了兩個字。
“人性。”
張居正非常人也,秀才家中出生,從小早慧遠近聞名,十二歲才能就足以過鄉試。
湖廣巡撫,金陵三俊之一顧璘聞其名,愛其才,對身邊人說此子乃将相才也。故意阻撓其鄉試,讓張居正加以磨砺,以成大器。
三年後,十五歲的張居正中舉。八年後中了進士,在翰林院觀政,學習國家大事如何處理,被内閣徐階看重,教他經邦濟世的學問。
旁觀内閣鬥争,遊曆地方,在中樞學習政務。
幾十年的曆練下來,胸有韬晦。
正是如此,他做事從來都是不出手則已,出手必中。如今,他不敢信幼君。
此時,馮保心腹來了張府。
接過紙條,張居正錯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