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廷的氣氛逐漸壓抑。
爲隆慶皇帝的後事,太監們已經在悄悄的準備,消息逐漸傳到了朝堂。
皇後和李貴妃,連孟沖馮保等人,日夜服侍在隆慶皇帝榻前。朱翊鈞每日也來,但是隆慶皇帝讓他照常出閣讀書,不要浪費時間。
朱翊鈞明白隆慶皇帝的用意,出閣讀書三年,根基已穩,特殊時刻,更需要籠絡文華殿大臣。
重生十年,隆慶皇帝對自己的情感,朱翊鈞不是鐵人,内心已經把隆慶皇帝當做父親。
前世不知道怎麽樣,這一世,他把太子的角色演的很出色,父親給了自己很大的自由。
“張先生,如今多事之秋,爲了朝綱穩定,盡快找個時機和高公和解,父皇已經說服了高公。”
在文華殿,朱翊鈞爲了讓高拱得饒人處且饒人,當着衆人的面,和張居正說道。
張居正知道,最近多虧太子周旋,才讓他有了挪騰的餘地,不至于連抽手的機會都沒有。
“太子說的是,臣會盡快找高公。”
張居正因爲結交内廷打壓外臣的事,導緻名聲一落千丈,顯得有點頹廢。
朱翊鈞雖然理解張居正,在高拱的權勢下,他爲了自保必須要結交内廷,但是壞了朝堂鬥争的規矩,這也是必須承擔的後果。
“太子殿下,曹大埜彈劾高閣老不是我指使的,沒想到諸公會誤會我,事到如今,我親自去高府請罪,隻求平息事端。”
朱翊鈞點點頭。
怎麽可能不是你指使,你和馮保合謀的,前世我看過史書的。
不過,朱翊鈞沒有點出來。
張居正在他面前辯解才是人之常情,不辯解認了這事,才是莫名其妙。
畢竟,誰也不會在君主面前承認自己是小人不是。
衆人,隻有高儀有資格說張居正。
他是禮部尚書,是一個傳統的正派文人。
具有良好的儒家素養,前些年,他家裏失火,沒有錢重建,在好友家居住好些年。
高拱雖然喜歡争權奪利,但是作爲内閣首輔,做事還算規矩,對付政敵也是用的朝堂手段。
張居正竟然聯合宦官對付朝臣,豈有此理!爲了政鬥的大臣都不擇手段學他結交内廷,緻朝事于何處?
高儀哼了一聲,“天地,鬼神,祖宗,先帝之靈在上,高首輔平日如何對待張公,公今日乃如此,如何負心!”
朝中素有名聲的高儀開口指責,張居正腦門一嗡。
“想不到高大人眼裏,我竟然是如此小人,也罷,我将上辭呈,但願高大人能赫我罪。”
“皆罷,事情到此爲止!諸位先生難道因我小而蔑視之?”
朱翊鈞大怒。
衆人連忙請罪。
今早,高拱向高儀抱怨,昨晚内廷傳出公文,高拱要看卻不給,隻說關乎遺诏。
隆慶皇帝病重已經不是秘密,這種時候,高拱作爲首輔,當國事行,“那封貼厚半寸,皆何所言?安知非謀我之事乎?”
高儀本來準備當面詢問張居正,質問他到底是真遺命還是假遺命,是不是和太監馮保密謀要如何對付閣臣,卻想不道太子此時大發雷霆。
天子病重,爲了不影響太子的儲君之望,高儀到底忍了下來。
朱翊鈞見衆人沒有了異議,開口緩解。
“諸爲先生不隻是我師傅,也是朝廷重臣,如今父皇病危,朝事還需諸公多盡心盡力,萬不要再發生多餘的事,讓父皇擔憂。”
“遵太子旨。”
衆人領命。
不少人内心竊喜,一朝天子一朝臣,誰也沒有想到,太子這麽快就有登基的可能。
太子年幼,到時候,衆人肯定會被重視。
事罷,朱翊鈞回宮。
他沒有想到,張居正會有這麽狼狽的時候,前世讀了點曆史,都是說的張居正如何大權在握,如何威勢。
高拱作爲内閣首輔,執内閣多年,掌控朝堂大勢,朱翊鈞也是第一次面對,果然浩蕩無比。
“太子,這就是大勢。”
隆慶皇帝躺在病榻上,忍着痛苦聽完太子說完文華殿的事情,斷斷續續教導起朱翊鈞。
事情經過和朱翊鈞講清了原委。
“以後,萬不可在輕易表态自己的主張,還需多找高閣老請教,彌補你這次的魯莽。”
“兒臣知錯了。”
“善,高拱是有本事的,所以朝堂如今還能這般穩定,以後你還需靠高拱。”
隆慶皇帝再也沒了力氣繼續教導太子,閉上眼睛。
“介之推不言祿。”朱翊鈞輕聲說。
在父皇心裏,高拱才是未來真正的顧命大臣。
朱翊鈞内心已經把高拱劃掉了。
改革是要動各方面的利益的,而高拱,身居首輔多年,與各方面利益牽扯太深,貿然發動改革自身阻力太大。
上次和高拱談對海瑞的看法,朱翊鈞就明白了高拱的爲政之道,穩定爲上。
高拱的性格,就算發動改革,也不會狠。
不狠的改革,朝堂乃至地方,得過且過應付過去,和往常一樣,算什麽改革。
難道自己親自下場嗎?
隆慶皇帝聽到太子的話,閉着的眼睛微微睜開,露出迷茫。
父皇病重到這一步,很多事情已經想不起來。
“晉侯賞從亡者,介之推不言祿,祿亦弗及。推曰:“獻公之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懷無親,内外棄之。天未絕晉,必将主。主晉祀者,非君而誰?天實置之,而二三子以爲己力,不亦誣乎?竊人之财,猶謂之盜。況貪天之功,以爲己力乎?下義其罪,上賞其奸。上下相蒙,難與處矣……”
聽完太子的背誦,隆慶皇帝明白了太子的想法,太子認爲這些都是因爲天命所歸,不是因爲哪個臣子的功勞。
朱翊鈞不否認高拱的功勞。
但就像聖人所說,嚴厲的政策後需要寬容的政策,隆慶朝寬容了一朝,接下來就需要嚴厲的改革。
所以,朱翊鈞更需要張居正,需要他推動的大刀闊斧的全面改革,而不是修修補補。
張居正的改革,對明國是有功的,這是史書給出的結論,朱翊鈞知道自己才能有限,選擇相信史書。
不管是從前世的曆史,還是朱翊鈞這些年的想法。
那麽,高拱不管怎麽樣,等朱翊鈞親政後,他就必須要爲張居正讓路。
這些話,他不能對人說,所以他隻能敲邊鼓,雖然父皇不可能聽他的一面之詞,卻也表達了自己的态度。
隆慶皇帝歎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