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善盡美是錯,後來者豈不是不敢盡善事”
朱翊鈞聽到高拱的答複,内心很失望。
見太子朱翊不滿意自己的回答,高拱想了想,繼續說道。
“天下之事,創始甚難,承終則易。海君當極弊之餘,奮不顧身,創爲剔刷之舉,此乃事之所難。其招怨而不能安,勢也。”
聽完高拱的話,朱翊鈞點點頭。
他已經徹底明白了高拱的想法。
高拱是一名合格的政客。
海瑞既然把事情開了頭,那麽繼任者不能反其道而行,否則會失去民心,不利于國家。
鄉紳豪強有怨氣,也隻能怪海瑞開的頭,怪不到後來者。
對政務的處理,極其幹練老辣。
但是,高拱最後的一句,不過激不近人情則矣,道出了高拱真實的想法。
最終,要以穩定爲主。
極弊之餘,四個字,說明高拱十分清楚朝堂實情,貪腐也好,懈怠也好,由來已久,積重難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不可操之過急。
換做平和時期,高拱絕對是一名不錯的國家舵手。
但是,現在不行。
大明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幾十個倭寇就能視南京城十幾萬大軍于無物。
從骨子裏開始爛透了,高拱的那一套政治理念,挽救不了大明風氣,更挽回不了大明的衰弱。
朱翊鈞也不想改。
改變一家公司的企業文化都難上加難,更何況上升到一個國家的層面?
朱翊鈞懂這個道理。
但是,不改要死,改,至少續命了。
而他,不光想要續命幾十年,還想要重鑄輝煌。
“謝謝高先生解惑。”
送走了高拱,朱翊鈞下了決心,張居正,一定要頂到底!
第二日。
戶科給事中曹大埜上疏彈劾高拱十不忠!
“皇上聖體爲何,群臣寝食不安,而高拱談笑自若,還到姻親刑部侍郎曹金家飲酒作樂,把皇上疾病置若罔聞。
太子出閣講學,是國家重務,高拱不能日伺左右,隻逢三,八日叩見一下,不把太子與陛下同等對待。
高拱掌管吏部,專門從事報複……”
張居正,馮保,發起了對高拱反攻的總号角。
朝堂大亂。
朱翊鈞在隆慶皇帝病榻前問安。
此時,隆慶皇帝正在大發脾氣,朝堂對高拱發起的彈劾,他下令要嚴查!
自己重病,朝堂穩定才是最重要的,誰這個時候要鬧事,他就要狠狠的處罰誰。
馮保在一旁,吓得臉色煞白。
他命人彈劾高拱的大不忠,并不全是捏造。
還特意把關于太子的事放在前面,按照他對隆慶皇帝的了解,隻要事涉太子,必定嚴懲。
卻完全沒有想到,隆慶帝信任高拱到了如此地步,不問緣由就要徹查彈劾的言官大臣們。
“曹大埜這厮,誣陷輔臣,着降調外任。”
聽到皇帝的話,馮保苦着臉,又不敢怠慢,隻能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司禮監寫旨。
“朕病了,朝中大臣們毫不體諒朕,偏要這個時刻争權奪利,可惡可恨。”
隆慶帝氣急,連勝咳嗽。
朱翊鈞上前安撫,勸道.
“父皇多慮,朝堂絕大部分臣公還是忠心的,先生們前幾日,特意教導兒臣一篇文章,初不得其意,現在想來,是借兒臣隻口,向父皇表示忠心。”
“真是如此?”隆慶皇帝信任太子,卻又覺得如果真體諒自己,爲何朝堂要發生事端。
“有車鄰鄰,有馬白颠。未見君子,寺人之令。阪有漆,隰有栗。既見君子,并坐鼓瑟。今者不樂,逝者其耋。阪有桑,隰有楊。既見君子,并坐鼓簧。今者不樂,逝者其亡。”
朱翊鈞直接背誦起來,一口氣背完,顯然是之前就已背熟,太子沒有說謊。
這首贊美國君,君臣相誼的馬屁,讓隆慶皇帝心情稍坦。
“看來,朝臣們還是關心朕的,否則也不會特意挑這個時刻專門教你,太子,你以後爲政,務必”
心情好轉的隆慶,來了興緻,開始教導起太子朱翊鈞爲政之道。
馮保見皇帝沒有了剛才的雷霆之怒,猶豫了下,沒有立刻把這道旨意立馬發出去,因爲隻要發了出去,他和張居正組織的攻勢立馬就會受挫。
沒有達到讓高拱離開内閣的目的,對方很快就能組織起清算。
趁着太子朱翊鈞伺候皇帝的空檔,他悄悄派人找到張居正,兩人在文華殿的廊坊見面。
張居正大驚,也沒有想到聖上如此偏袒高拱。
讓馮保把旨意稍作改動,抹去這厮誣陷輔臣,把降字也改了,最終寫成,“曹大埜妄言,調外任。”
馮保硬着頭皮,把拟好的聖旨成交給皇上,朱翊鈞搶先接過,掃了眼說道,“父皇需靜養,兒臣看過旨意,無差錯,可下發内閣。”
隆慶皇帝身體疼痛,聽到太子的話,放心的點點頭。
馮保見狀,這才大松一口氣,内心隻呼萬幸!
保下曹大埜,穩住了自方陣腳,朝堂留下自保餘地,馮保感激的看了眼太子,轉身匆忙的離去。
到了這一步,雙方相當于撕破臉,不會因爲這件事就輕易的放下,高拱到底是内閣首輔,隆慶皇帝最信任的老臣,很快就發起了攻勢,打的張居正和馮保焦頭爛額。
高拱的反擊淩厲兇猛。
他對隆慶皇帝的心意了如指掌,故意上疏“乞休”,又引來兵部尚書楊傅,給事中雒遵,禦史唐煉等大批重臣言官,上疏挽留高首輔,造成巨大聲勢。
同時,讓言官彈劾曹大埜,其中奏疏中,含沙射影暗指馮保和張居正。
“昔趙高矯殺李斯,而贻秦禍甚烈。”這句針對的是馮保,說馮保是趙高。
“又先帝時,嚴嵩納天下之賄,厚結中官爲心腹.”這針對的是張居正,說他結交内臣馮保。
張居正氣急敗壞,心思急轉,刹那間抓住漏洞,對衆臣喊道,“這禦史如何比皇上爲秦二世!”
威脅要把這奏疏直呈陛下。馮保見張居正吓住對方,配合的把此奏疏留中不發。
捏造謠言派人到内閣傳言:“萬歲爺說,“張集如何比我爲秦二世?””
先是震懾住朝臣,延緩他們的彈劾。
馮保繼而公開揚言,“萬歲爺看到奏疏大怒,欲廷仗張集,貶斥爲民。”
“廷仗的時候,雜家倒要問問,今日誰是趙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