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定向給出了蘿蔔,同時以治理地方械鬥爲突破口。
老人寫出了一篇文章,他在福建的影響力最甚,一舉一動都被各地模仿,很快就流傳開來。
“閩省地方,山海交錯,非重洋大海,即峻嶺崇山。凡生養其地人民,居近城市通衢者,習見官常,比戶誦讀詩書,講求禮儀,故華族世胄,所在濟濟彬彬。
惟深山窮谷愚民,平日深居簡出,即不素習禮儀,又不知曉律法,心本蠢愚,性複強悍,往往或因私岔,或挾微嫌,持其族大丁多,動辄聚衆械鬥,互相鬥殺。
殊不知此宗彼族,雖分各姓,然皆同井共裏之人,豈可忘卻守望相助之義,自相殘賊,以喪生命?
依山阻水,家各自爲堡,人自爲兵,聚族分疆,世相仇奪。故強淩弱,衆暴寡,風氣之頑狅,豈不忘祖典公約?
朽今日以文勸諸賢,務謹慎克欲,整饬門風,還以太平,以爲後輩計。
有犯者,則天理不容也,共擊之不得助。”
福建清田難爲,實則地方官府沒有威信,民不懼官,事事難辦,則舉步艱難。
而想要治安地方,豎立威信,又恐皆抗,如今有了這篇文章,許多大族則不敢犯。
這就是林雲同的威望所緻,無人能及。
當然,有的人不懂形勢,越是偏遠的地方越是如此。
南安縣黃姓大族,有黃太興向陳國梁等小姓索要積年欠租,因爲太重,導緻對方不給,最後吵了起來。
陳國梁等人索性把黃太興趕走了,黃太興大爲光火,糾結了族人去複仇。
面對人多勢衆的對方,陳國梁等人躲避不及,三兄弟皆被圍毆至死,衆人還不滿意,放火燒了屋。
其餘人敢怒不敢言,此事鬧到縣衙,縣衙管不了,上報州府,此事很快被耿定向得知。
還有人敢頂風作案,且如此惡劣,縱火燒屋,打死三條人命,耿定向直接調動衛所兵。
四百餘衛所兵,和地方差役合計五百餘人,全副武裝進了南安縣,到了地方索要殺人者,民堡不開。
“抗法者,以亂民論罪。”
官兵逼迫過甚,見推诿不過,宗族不敢魚死網破,最後勉強開門,但是隻讓進官,不讓進兵。
事情一來二去,鬧了五六日也沒有結果。
耿定向大怒,直接呵斥了知縣,以及衛所主官,限期三日内捉拿兇手歸案,否則上奏罷兩人的職。
“整列。”
将官大喝一聲,衛所兵全部站起來,等着長官的命令。
“進。”
一聲命下,幾百人向民堡前進。
民堡大門不開。
“撞。”
士兵撞着大門。
民堡内的人,紛紛看向族長,要不要攻擊下面的官兵,族長臉色陰晴不定,拿不定主意。
反是不敢反的,但是放官兵進來也不敢放,現在進退兩難,隻能讓人堵住大門。
士兵們撞了半天,門破了,發現裏面被堵的死死的,回去告訴長官,長官無奈告訴知縣。
知縣讓公差去準備梯子。
看着簡陋的梯子,将官感到牙疼。
“這要是對面起了歹心,就靠這幾副梯子可不好辦。”
“不要傷人,對面的人還是知道好歹的,就怕傷了人命,局勢鬧到最後反而不好收拾了。”
巡撫說的容易,此堡百姓上千人,真要是逼反了,自己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知縣歎了口氣。
地方械鬥本來是常事,奈何自己屬地先犯了事,成了巡撫用來殺的雞了,真是倒黴催的。
梯子不是軍用的器械,就是普通的工匠所用的普通木梯子,堪堪搭上土牆。
但是剛搭上土牆,就被牆上的人推開,見狀衛所兵不敢爬,雖然不高,掉下來輕者也是上胳膊斷腿。
“鳴槍吧。”
聽到武将的話,知縣猶豫了。
“吓吓對方,讓他們交出兇手,我們也好交差,不然上官責罰,你我脫不了身。”
隻能如此了,知縣點點頭。
很快,一列士兵朝天放了幾槍,火铳聲下了對方一跳。卻沒想,很快城牆上也響起了鳥铳聲。
武将連忙朝自家隊伍看去,發現沒有傷者,對方也是朝天放槍。
“他娘的,早知道把老子的炮拉來了。”
現在回去運炮,來回至少需要半個月的時間,他這麽多人馬,在這裏哪裏消耗的起。
本來以爲是個簡單的差事,不想這麽難辦。
“圍起來吧。”
知縣無奈,寫了公文去省府,向布政使,巡撫等上官訴苦,請求寬限時日。
幾百人人吃馬嚼,需要本地供應,知縣又要安排徭役運物資,大軍也不可能野外宿營。
見到官兵在民堡外修建軍營,民堡族長愣了愣。
其實他早就想把那幾個人交出去應付下算了,可是他作爲族長,怎麽可能開的了這個口,也沒有這個威信能開這個口。
雙方都坐蠟。
一方不敢硬抗,一方又進不去。
耿定向要把此堡定爲亂民,地方官皆不同意,劉侃也不同意。
無奈。
耿定向寫奏疏,彈劾布政使。
劉侃也不甘落後,同樣彈劾巡撫。
福建清田之事還未完成,巡撫和布政使就鬧出了不和,兩人的奏疏都快馬加鞭的送到京城。
朱翊鈞先看了福建布政使劉侃的奏疏。
“福建列縣在山海之間,素号簡僻,然而山川險阻,地方綿廣,如近年來風俗薄惡,豪右衆橫,最稱難治。
所處非善地,重以時艱,讵惟無遠志,且無固守心焉。即有所謂卓異英賢,超出風塵之外者,亦僅以清白自守,圖惟安靜,苟免謗讪,如是而已。
至于任怨任事,能與斯民痛癢相關者,則求什百于千萬,而絕無其人。
……
治理此地,需因地制宜,不得強逼。”
看完了劉侃的奏疏,朱翊鈞又拿起耿定向的奏疏。
最後,朱翊鈞招來内閣。
等衆人至。
“劉侃告訴朕福建的形勢特殊,說此事本應先和地方宗族通氣,以理服人,使其交出兇手。
如今因爲耿定向的強迫,不顧及地方實情,導緻此事已不是個人的事,而是成了宗族的的事,以緻于事情發展到這一步。雖地方刁民之因,實乃巡撫之責也。
諸卿怎麽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