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上,張居正是支持俺答封貢的。
一則認爲鞑靼部連年征戰,已無力發動大規模戰争。二則認爲明廷亦需要修生養息,恢複國力。
草原上,人不耕織,地無他産,生産資料的單一性,決定了其依賴中原的物資。
如果不贊成俺答封貢,那麽戰争就必須要延長下去,因爲中原的物資是草原的必需品,鞑靼諸部哪怕再困難,也不得不打。
從這個思路中,張居正并沒有對鞑靼抱有和平的期望,内心并沒有超脫時代。
仍然把鞑靼當做大明最需要警惕的對象,哪怕鞑靼的俺答汗多次表示了誠意。
兩百年來,從上到下的這份共識,讓大明把大部分的力量都投入到了九邊。
相當于法國修建的馬奇若防線。
萬曆朝每年合計上千萬的物資投入到這條防線中,不光白費了力氣,還把大明拖入了深淵。
也可以解釋,爲什麽戚繼光和李成梁,同樣靠攏了張居正,曆史上卻落到了兩個結局。
戚繼光晚年凄涼,李成梁卻穩坐如山。
因爲大明仍然還認爲九邊最重要,清算了張居正後,不能讓張居正的餘孽勢力呆在薊鎮。
而遼東的話,在大明朝廷眼光中,并不重要,屬于蠻荒角落,隻要不出事即可。
所以李成梁才輕易的躲過了清算。
這是時代的局限性,并不是人力可以扭轉的局勢,而朱翊鈞卻不同,知道大明的重心應該要更改了。
不是因爲努爾哈赤,而是因爲女真部落繁衍幾百年來,實力已經恢複了。
窮山惡水出精兵。
鞑靼諸部也窮,但是被大明拖垮了,同樣,大明也被拖垮了。
李成梁雖然也打擊女真部,但是同樣受到時代的限制,打擊女真部的同時,也在支持女真部,以聯合打擊東遷的鞑靼部。
到了晚年,李成梁才愕然發覺,關外女真諸部的實力,竟然已經發展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
爲什麽他支持努爾哈赤呢,因爲努爾哈赤還聽他的話,如果換了努爾哈赤,女真部不會聽他的。
而他的遼東鐵騎,已經無法做到消滅女真部。
朱翊鈞最近翻閱了關于遼東的奏報,從他登基以來,遼東連年不是打鞑靼,就是被鞑靼打。
而關于女真的奏報,這些年來,隻萬曆二年才有。
也就是說,這好些年了,李成梁隻打過女真部落一次而已。
鞑靼要打,女真部也不能放任。
這也是爲何朱翊鈞要選梁夢龍爲薊遼總督,還派了兩千京營去協助他。
還是難受。
大明上下目前都認爲鞑靼乃是心頭之患,他也沒有太多的辦法,隻能通過時間來轉變态勢。
兵部又上奏,請求修大同邊牆,預算二十六萬二千六百六十八兩四錢二分。
甘肅五道也上奏,請派一萬一千一百四十餘兩修邊。
戶部上奏,各邊地買糧草銀,需派發宣府客兵七萬兩,主兵一萬兩。大同主兵兩萬兩,客兵八萬兩。山西主兵兩萬兩……。
客兵沒有地方收入,全部有朝廷供應,而主兵有軍田,本來應該夠的,如今還需要朝廷增派。
雖然看上去不多,實質上還有攤派,以及各自軍田所出,戶部所奏之事,地方需要的耗費不下百萬兩。
這還隻是部分,士兵的糧饷還沒算,武器軍備也還沒算。
全是常例,朱翊鈞沒有理由不發,難道他告訴衆人,不需要繼續建設九邊防備鞑靼,鞑靼不會入侵大明的。
理由呢?
朱翊鈞招來石茂華等人。
“朕登基以來,百姓皆苦,實不忍心,所以九邊費用,除了士兵糧饷,皆減半。”
石茂華愣了,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皇上這些年可不是這麽幼稚的人啊,如今怎麽會說這種渾話?
“各地軍工也不要修了,先緩兩年,等國庫充盈後,在修不遲。”
“這……”
石茂華無語。
修建九邊工事,本來就是以防萬一的事,誰知道鞑靼會不會入關,不入關當然是好事。
但是要是入關呢?
等鞑靼入關,再想到九邊各堡要修,豈不是悔之晚矣。
幾千裏的防地,鞑靼騎兵來去如風,誰也不知道從何處入,爲何九邊要用衛所幾十萬兵?
因爲攤開在幾千裏的防地,還是不夠用,隻能加強工事,修建堡壘,用數以百計的堡壘,來延緩鞑靼騎兵的腳步,給九邊軍鎮集結兵力的時間。
九邊軍鎮集結士兵需要時間,但是做不到鞑靼騎兵的來去如風,少部騎兵去打那是送死。
隻有靠着堡壘延緩鞑靼騎兵的腳步,消減了鞑靼騎兵的速度,才能讓九邊士兵趕上鞑靼大軍。
“陛下,此議大謬。”
石茂華第一次态度堅決的反對朱翊鈞,不光如此,連馬芳都不認可,他可不想在鞑靼騎兵屁股後面吃灰。
這在戰略上,叫做被敵人牽着鼻子走,最容易被敵人分而殲之。
如果是這樣的戰略,馬芳覺得還不如以前。
以前鞑靼入關,九邊不敢打,躲在城堡裏,都比如今不修葺工事要強。
沒有九邊多如牛毛的大小剁堡爲依仗,就是讓九邊的士兵出來送人頭。
以前不敢打,放任鞑靼劫掠地方,至少九邊士兵還在。
不能打的士兵,有和沒有,是兩個概念。
“張師傅多次教導朕,要以民爲本,考察法施行多年,地方擾民過甚,雖有好轉,但是大明連年征戰。
如今各處戰事平,何不趁這兩年,讓百姓們喘口氣,好好的種田積蓄。
朕決定了,不光九邊的工事不要輕動,各地三年内都不準輕易征役,地方如要修路之類的事務,一樣不準,鼓勵地方鄉紳修建。”
大明的百姓,限制在地方。
絕大多數人,一輩子都沒有去過縣城。
走南闖北的都是什麽人?
大多數不是官員就是讀書人,不是讀書人就是商人。
至于道路損壞不利于行商。
如今大明已經有商貿司去杜絕私卡,商人官稅又低,道路破舊能忍受就忍受,忍受不了就自個去修路,還能落個好名聲,入個地方志。
地方上的行商,需要用馬車牛車來運貨,對道路有要求,這種規模的地方行商,說穿了就是鄉紳。
這條法令好不好,當然不好。
朱翊鈞如何不知道,但是此一時彼一時,這三年裏,朱翊鈞要讓大明無爲而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