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顯會出事的問題上,參與者的應對方式一般是裝聾作啞,或是拿凝聚物硬跑。
大多數人都不會想去挖真實流程,尤其是四級遊戲開始,難度本就高,再加上真實流程難度提升,還要不要命了?
隻有那種追求實力提升的參與者才會這麽做。
但謝淵顯然不屬于大多數人之列,自從發現基站和鬼城之間存在的互相影響,他就打算朝着作死的路一路狂奔。
哪怕這場怪談他不是講述者,不能開啓真實流程,但和仄林那場一樣,他可以自己集齊真實流程條件,即使柳莺莺不想努力,他也能接觸到更深層次的東西。
更别說……
他從柳莺莺這次召集行爲上,看到了對方打算走真實流程的心——否則幹嘛專門拉上他,不就是因爲他上次差點把真實流程結局都解析出來了。
這一次,或許會有合作機會。
所以面對紅嫁衣女鬼指向靈堂的手,謝淵毫不避諱地跟着看過去,然後冷漠道:“看到了。”
“那是我要成親的地方,轎夫,擡我過去罷——”
“……”謝淵卻沒動。
“小轎夫?”女鬼的紅蓋頭湊過來,離謝淵耳邊很近,那聲音溫婉又帶了些妩媚,似乎真心實意地在疑惑,“爲什麽不過去?”
謝淵還是沒動,假裝沒有感覺到背後越來越沉的重量,以及女鬼越環越緊、幾乎想勒斷他脖子的手臂。
他正在觀察那個靈堂。
雖說是臨時搭建的棚子,但從各個方面來看,棚子搭得都很精緻。
擺放在一旁的花圈五顔六色,做工細緻,足以見得舉辦葬禮的這家人很舍得在這個方面花錢。
然而如此精緻的靈堂棚子卻沒有任何的人氣,不僅是沒有人守靈,似乎連日常祭拜的人都沒有,這種情況隻會出現在大戶人家十分避諱一場葬禮的時候。
體面是體面了,不想面對也是真的。
爲什麽身後的紅嫁衣女鬼會說這是她成親的地方……
“轎夫!”
女鬼一聲暴躁的咆哮将謝淵從思考中拽出來,塗着紅顔料的指甲隔着薄薄的襯衫,幾乎快要扣到謝淵的肉裏。
謝淵:“嘶——”
“快點送我去成親,今天是我的好日子,卻不能因爲任何人出岔子,快一點……快一點……不然我就——殺了你!”女鬼的語氣越來越猙獰,說到最後,她把自己給說樂了,還是陰陰地笑起來,“哈哈哈……殺了你……換一個轎夫,你說好不好?”
不好。
在性命攸關的部分,謝淵向來是及時認慫,他擺着一張酷酷的臉,明明是因爲威脅才繼續前進,但旁人都看不出來。
但現在想往靈堂走也沒那麽簡單了。
剛邁出一步,謝淵就突然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阻力。
前方,或者說那個靈堂裏面,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阻止他和女鬼過去。
身後的女鬼也顫抖了一下,印證了謝淵的感受。
“那是什麽……不……”女鬼紅蓋頭下的面容大概是一片慘白,“爲什麽不讓我過去?他不會這麽對我的……他不會的……”
這話說的,活生生一個似乎被心上人背叛了的懷疑鬼生和傷心欲絕。
謝淵餘光瞥了她一眼,雖然隻能看見一片紅。
但一個想法從心底裏冒了出來,他試着又往前邁了一步。
這一次阻力更加明顯,他甚至從阻止他前進的那種氣息上感覺到了一種凜然正氣。
怎麽說呢,身後的女鬼已經在顫抖了,不知究竟是因爲這股正氣而受了傷,還是因爲生氣。
而謝淵自己,也是一個活得比較陰間的人。
他本身性格就陰沉,長年累月地受到夢中鬼城的侵蝕和感染,身上多多少少帶着些屬于鬼獨有的陰氣。
靈堂裏散發出來的正氣倒不是說會對他産生傷害,也沒有讓他多難受,隻是他對這東西的反應肯定要比普通活人大一點,有一種撲面而來的壓迫力。
趁鬼新娘處在震驚和難過的心情裏,沒有催促他,謝淵冷不丁開口:“成親不都是男方接轎子嗎,新郎呢?”
現代很少能見到中式婚禮了。
即使有,也隻是新郎新娘一身漂亮紅囍服,通過簡化了無數倍的過程,象征性地舉辦一個儀式。
而古代的婚喪嫁娶無不是規矩繁瑣,且各有寓意,新娘從離開家的那一刻起就要上轎,中途腳不能落在地上,到了新郎家門口,新郎就要出來将新娘背入家中。
成親的地方,就是新郎的家裏。
現在的情況,鬼新娘叫謝淵轎夫。
雖然他也是中途逃亡了一半變成背着對方,但既然稱作轎夫,他勉強就當自己背人的過程相當于成親環節中擡轎子去新郎家的過程。
那麽新郎呢?
新娘都到門口了,新郎卻完全不出來,甚至于靈堂中還有阻止新娘進去的物件在。
謝淵有理由懷疑,這場婚禮,是鬼新娘單方面期待着的。
他這問題一問出來,鬼新娘就沉默了。
同時,有一種源自于危險的警報突然在他腦子裏拉響,他有所預料,畢竟被戳到了痛處,肯定會不高興的。
“他……他爲什麽不來接我?”
女鬼顯然不清楚原因,也正在疑惑,嘴裏一直來回念叨着這個問題,最後一指前方,堅持地說:“進去!進去!我要去找他!”
“随你。”謝淵冷眼看着明知前面有對魂體不利的東西,卻依舊要靠近的女鬼,直接答應了。
反正隻是阻力而已,靈堂裏發散出來的正氣對還是活人的他又沒有傷害,隻要女鬼承受得住,他無所謂。
緩慢地邁着步子,謝淵一點一點接近了靈堂。
背上的女鬼果然很強大,頂着這股壓力,也沒有發出慘叫,看來還是不夠疼。
由于靈堂大門設置的方向并非正對着這條街,謝淵接近靈堂後又稍稍繞了幾步,這才看見了靈堂棚子裏面的景象。
裏面放着兩口棺材。
兩口?
謝淵面色平靜的擡眼一望。
這個年代大抵還沒有實行火葬,所以并不是供奉一個骨灰壇就完事兒,兩具棺材整整齊齊地列在靈堂正中央,周圍挂着白布,其他的東西因爲環境太過昏暗,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
此時,帶來窒息感的物件的來源已經相當明顯,謝淵感應着,最後眯着眼睛看向靈堂裏的一張木桌。
東西似乎就在木桌上,但看不清是什麽。
他也不着急去搜查,而是對背後的女鬼說:“到了,要下來嗎。”
沒有新郎來接,新娘怎麽能下轎子呢?
女鬼聲音冷冷的,似乎已經從疑惑和震驚中緩過神來,她不僅不下轎,還指揮着謝淵去點蠟燭。
“在桌子上,把兩個蠟燭都點上。”
謝淵隻好背着這個不肯下來的女鬼又走近了幾步,來到靈堂裏的桌前,摸索到了一盒火柴。
此時他發現雙手能動了,便一隻手托着女鬼,一隻手取出一根火柴,在桌上一劃,幽幽火光驟然亮起,照亮了擺放在桌上的燭台輪廓。
用燭台點燃了蠟燭,靈堂裏亮多了。
謝淵再一擡頭,也看見了靈堂的主人究竟是誰。
出乎意料,兩具棺材對應兩張黑白相片,但相片上的人卻沒有一個是年輕女子。
左側相片是一個挺英俊的年輕男人,微笑着,身穿這個年代比較流行的制服。
右側是一個老婆婆——也沒有太老,大約50歲,同樣微笑着,目光十分慈祥。
老婆婆的長相和年輕男人特别相似,根據謝淵的經驗,這兩人應該是一對母子。
這哪兒有身後女鬼的事兒啊?
“他們在這裏……他們就在這裏!”女鬼也看見了這一幕,當時就有些瘋狂,“爲什麽不來接我?爲什麽要躲着我!”
謝淵:“……”
不理會背後這鬼新娘自顧自的糾結,他已經将目光放到一旁的小木桌上,那裏有他剛剛就感應到的,一定程度上能抵抗鬼魂接近的物件。
是一串佛珠啊。
長長的佛珠盤成幾圈,被珍重地放在一個扁平的金色盤子裏,雖然沒有任何的特效,但謝淵就是覺得似乎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淡淡光澤從佛珠上傳來。
這東西是的的确确有防鬼魂的作用的,可惜,鬼新娘實在是太強了,這串佛珠對鬼新娘的影響有限。
真可惜,不然他還想把佛珠搶到手直接把鬼新娘逼走呢。
鬼新娘一個人嘀嘀咕咕了半天,無論是她看不見的新郎還是她的新晉轎夫都沒有理她,她似乎自覺有些無趣,默了兩秒,才輕聲說:“讓我下來吧。”
謝淵樂得輕松。
鬼新娘雙腳沾到了地面,似乎有一種看不見的禁制微微松動。
謝淵見這女鬼冷靜了下來,便打算開始套信息:“牆上這人是你的新郎?”
“沒錯,要娶我的就是他。”大約念在謝淵剛才背着她走進來的份上,鬼新娘沒有立刻對謝淵動手,那聲音中帶着壓抑的怨氣,謝淵甚至從中聽到了十分人性化的複雜情感。
“一定是留下這串佛珠的臭和尚跟他說了些什麽,他才不願意見我,小轎夫……”鬼新娘紅蓋頭微微轉動,似乎是看向了謝淵,她幽幽地說,“幫我把佛珠丢了,丢遠點。”
“沒了這串佛珠,我一定能看見他,因爲他就在這裏,我感覺到了。”
“我能自己戴着嗎。”謝淵讨價還價。
鬼新娘:“……那就放遠點,以後你自己戴。”
雖然鬼新娘沒有因爲佛珠的原因而在靈堂外止步進不來,但這不意味着她能直接用自己的鬼手去觸碰佛珠,現在隻能指望謝淵這個活人幫忙,還能說什麽呢,還不是隻能先哄着。
謝淵這才配合地走過去,對佛珠伸出手。
佛珠一定是舉辦葬禮的這家人請來的。
可是好端端的爲什麽要請佛珠?專門防着這個鬼新娘嗎?
鬼新娘說新郎就在這裏,也就是說死去的新郎的靈魂沒有走,而是在佛珠的庇佑下躲到了鬼新娘碰不到的地方。
他要是真把佛珠拿走,新郎就完了。
這些念頭轉瞬即逝,謝淵面容沉靜,起碼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隻有鬼新娘,能帶來威脅的也隻有她。
還是先把佛珠——
他的手碰到了珠串,突然有種心悸感,還沒來得及縮回手,隻見虛空之中突然多出一隻蒼白手掌,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
陰氣順着那隻手掌朝謝淵體内沖去,像軍訓完的學生奔向食堂,其目的隻有一個——幹飯。
對很多鬼魂來說,活人就像飯。
謝淵被凍得一哆嗦,然而他也不是很怕這種純粹的陰氣攻擊,還是得感謝鬼城裏的各位殺不死他的鬼魂們,提供了很強的抗性給他。
他直接用另一隻手掰那隻蒼白手掌的手指,然而,那隻手掌卻好像意識到了什麽,抓得更緊,其中的陰氣卻不再随意散發,而是被有意識地控制住。
恍惚間,謝淵耳邊傳來一個帶着濃濃疲憊的男人聲音:“不要拿走……”
謝淵動作一頓。
“求求你,不要幫她……你也是被她威脅的無辜人……不要幫她……”
聽着男人的聲音,謝淵面前的畫面逐漸開始扭曲模糊,靈堂的存在被一點點抹去,身後的鬼新娘也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視野開闊的宅院。
“我可以給你看當初發生的事,求求你,我是好鬼,不要拿走佛珠……”男聲還在繼續,然而也随着環境的變化漸漸變小,直到消失。
謝淵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切。
他現在站着的地方是一個古今銜接的宅院,沒有古代那麽大氣,也沒有很充滿現代感,更像上個年代那種遺留下來的财主的家。
這個宅院喜氣洋洋,敲鑼打鼓的隊伍在前院候着,紅燈籠和随處可見的紅綢緞布置着宅院,一張張囍字剪紙貼在門柱上,稱得上張燈結彩。
靈堂兩張黑白照片的主人翁都在這裏,一個老婆婆和一個年輕男子,前者着裝莊重,頭上插滿珠钗,高興地笑成了眯眯眼,後者穿着一身大紅袍,戴着新郎官的帽子,胸前還綁着一朵大紅花。
看得出來他們都很高興。
謝淵試着走了一下,發現在這場“新郎官”要給他看的記憶裏,他可以随意走動,沒有實體,且記憶中的人都看不見他。
包括正眼巴巴等在門邊的新郎官也是——那是真真正正的屬于記憶中的人,而不是現在被困在靈堂裏的那隻鬼。
看這架勢,現在正是在等着迎新娘子,背着新娘過門。
這場記憶中的時間和當初肯定是不同的,因爲謝淵沒看一會兒,那蔚藍的天色就逐漸走向日暮,似乎昭示着迎親隊伍等了很久都沒能等到新娘。
新郎官的臉色從喜氣洋洋變成了憂慮。
他們果真沒能等到新娘,等來的是一個身上染着血的男孩子,那男孩子氣喘籲籲地越過臉色驟變的人群,跑到新郎官面前,臉上的淚痕還沒幹涸,又哇的一聲哭出來。
“姐夫,我姐她,我姐她——”
“她坐着轎子在路上,被路邊一棟洋樓上的金牌匾掉下來砸死了!”
新郎官的臉色僵住,他身旁的母親更是顫顫巍巍,幾欲昏倒。
接下來。
畫面轉換,天色突然完全黑下去,宅院外頭的人也散了,隻剩下來不及收拾的喜慶裝飾。
距離黃昏時分發生的事,好像已經過了很久。
新郎官已經将囍服脫下,神情疲憊,在屋裏握着母親的手,不斷安慰着。
或者說是互相安慰。
“媽,您别擔心我,我沒那麽脆弱,不會和阿青去的……”
新郎官哽咽着說,看得出來,他對新娘感情很深。
老婆婆則一個勁地說造孽呀,肉肉的手抹着眼淚:“阿青這孩子命苦啊,還這麽年輕,你們才剛剛——你也命苦,你們都命苦!”
新娘是在路上被意外砸死的,沒人會怪罪新郎官。
是以宅院裏十分安靜,該處理的事情也在前幾個小時中處理得差不多,剩下的不是一時半刻能搞定的,母子兩人的悲傷隻有在這夜深人靜時才能肆無忌憚地發洩出來。
謝淵就這麽站在房間裏,以一個局外人的角度冷眼旁觀着這場悲劇。
屋裏點的蠟燭一點點縮短,昭示着記憶中時間的飛速流逝。
完全入夜之時,新郎官安慰好了母親,打算回自己的房中。
就在這時……
宅院外,突然想起了喜慶的唢呐聲,與之相對的,還有熱熱鬧鬧的人聲,好像白天的那場熱鬧喜事還未散場似的。
新郎官一臉悚然地向外望去,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麽。
謝淵也轉頭望去,想了想,穿過了房間的牆壁向外面走,打算先看看。
剛走到一半,他就聽到宅院外傳來一聲分外古怪的、一聽就不像活人能發出的聲兒。
“新娘子來嘞——新郎接新娘咯!”
那熱鬧的人聲發出一陣歡呼。
新郎官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推開大門,然後徹底驚住。
不是幻覺。
在他家大門外,密密麻麻站滿了“人”,那些人的臉上全都畫着誇張的妝容,慘白慘白的,而在它們中間,停着一頂紙紮的紅轎子。
他的阿青,從轎子裏伸出一隻布滿鮮血的手,挑開了簾子。
新郎官渾身僵硬,就像看到這一幕的謝淵一樣生理性的感到不适。
阿青緩緩從簾子後鑽了出來,她好像忘了蓋紅蓋頭,被砸的凹陷下去一大塊的腦袋就這麽生生暴露在空氣裏,露出了半顆大腦和粘稠的腦漿。
一張畫了精緻新娘妝容的臉上滿是鮮血,卻仿佛一無所覺,她露出和活着時别無二緻的溫婉笑容,笑盈盈地看着他:“阿晨,來背我過門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