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基地的物資站台與存儲倉庫分别隸屬于十二分廠和十七分廠這兩個不同廠區一樣,基地的炸藥研發單位與炸藥測試地點同樣也不在一個廠區之内。
其中負責炸藥性能測試、收集、分析的便是高元明以及徐雲等人所在的六分廠,也就是爆轟實驗室。
而炸藥具體的研發則位于更遠的二分廠,由一個40人的團隊負責完成,并且配有一個生産車間。
因此每次基地的炸藥性能測試,其實都是兩個分廠之間的互相聯動。
半個小時後。
時任二分廠的副總工程師、炸藥項目一把手的王原,帶着一行人匆匆趕到了六分場的這間地下室。
王原是個穿着陳舊米色短袖、頭戴一頂棉帽的中年人,個頭不高大概就一米六左右,膚色蠟黃,看起來笑眯眯的很是和氣。
不過徐雲注意到,王原的左耳耳垂明顯的缺了一小塊肉,看來多半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王原這處缺了耳垂的耳朵上還夾着一根旱煙,在某個很短的時間裏,徐雲腦海中還冒出了一個想問問這香煙是不是芙蓉王的想法。
畢竟王原這名字配上香煙還是很有梗的.
當然了。
這個念頭持續的時間很短,片刻過後便被徐雲給打消了,某人可不配和王原這種前輩相比。
随後在老郭的引薦下,徐雲很快與王原等人打起了招呼:
“王工程師您好。”
“韓顧問,你好。”
待簡單的寒暄過後。
高元明便又看向了王原,朝着他努了努下巴,問道:
“老王,你們的炸藥帶來了吧?”
王原聞言嗯了一聲,身子微微一側,露出了幾個位于他身後的箱子:
“帶來了,都在這兒呢,炸藥和設備都已經裝配好了。”
高元明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随後他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眼見指針已經奔着十點去了,便很快大手一揮,說道:
“行,既然東西都帶來了,那咱們就抓緊時間布置現場吧,剛好能試試德國佬生産的元件到底好不好用!”
“如果一切順利,咱們還能嘗嘗毛熊來的冬小麥的味道呢,聽說這玩意兒磨的窩頭還挺香的。”
王原等人對此自無異議。
接着很快,王原便帶着衆多工程師們開始往試驗場内搬起了箱子。
徐雲和老郭等人則因爲行動不便以及專業不對口,留在了一旁當起了觀衆。
研發過高爆炸藥的同學都知道。
截止到眼下這個時期,炸藥總共有三代産品存世。
第一代炸藥是瑞典炸藥大王諾貝爾改進的硝酸炸藥。
第二代炸藥是德國化學家威爾勃蘭特發明的TNT炸藥。
第三代炸藥同樣出自德國人之手,叫做黑索金。
如今TNT和黑索金都算是各個領域常見的炸藥種類,軍工方面使用的頻率也很高。
但另一方面。
二代三代炸藥雖然很猛,但在原子彈這種量級的武器中,普通的TNT和黑索金就不夠用了。
早先提及過。
原子彈的原理就是原子裂變,要用中子去沖擊原子核。
這個沖擊可不是像我們扔東西一樣随手一丢就行了的,要求中子必須在高溫高速的條件下去沖擊原子核,才能誘發核裂變。
爲了能夠促使反應開始。
各國基本的做法就是利用高爆炸藥爆炸時産生巨大的沖擊波和高壓力,壓縮核燃料使其達到臨界狀态,産生核裂變。
一般來說。
一枚核裝藥60公斤的核彈,配備起爆的高能炸藥就要2000公斤往上。
與此同時。
核武器爆炸時需要的沖擊波和高壓力生成的時間必須在萬分之一秒的量級,因此原子彈使用的高爆炸藥還不是單純堆量就夠的,必須要經過極其複雜的配比。
而這種配比的方式,就是将TNT和黑索金融合在一起,一次一次的嘗試比例調配。
接着将融合後的炸藥在爆轟試驗場試爆,通過試爆效果來優化比例的增減。
随後在徐雲和老郭等人的注視下。
王原等人很快從箱子裏取出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東西,有些是陶罐,有些是塑料盒,有些則是金屬制成的設備零件。
接着王原等人将它們按照事先劃定的位置放到了試驗場内,開始最終調試起了線性震蕩檢測元件。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吧。
高元明帶着王原走到了徐雲幾人身邊,隻見高元明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說道:
“郭主任,韓顧問,咱們該準備的都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大家現在都先到地面上去吧。”
不得不說,高元明這人還是挺光棍的。
雖然此時他的心裏估摸着還在嫌棄徐雲浪費資源,但行動上卻沒怎麽抗拒,這也算是這個時代的人在執行力方面的特點吧。
随後一行人再次搭乘升降平台回到了地面,并且來到了一處距離試驗場建築很遠的屋子裏。
這間屋子是基地在兔子與德國達成交易意向後便開始修建的地面觀察區,專門用于安置執行爆轟實驗的觀察員。
又過了幾分鍾。
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從地下室匆匆跑出,來到了觀察室内:
“高工,王工,炸藥的點火裝置已經開始倒計時了!”
高元明面色平靜的點了點頭:
“辛苦了。”
這年頭的爆轟實驗條件有限,很難做到像後世那樣通過電腦直接進行指令傳輸,實驗的時候隻能靠人力激活倒計時裝置的方式進行引導。
哪怕是後來核武器真正爆炸的那天,兔子們使用的也不過是一套有線電自動控制系統,控制塔距離鐵塔爆心二十多公裏。
好在這種倒計時過程風險性不高,在徐雲的反複要求下六分廠設置了20分鍾的倒計時。
操作員算上關門、上樓、出建築以及抵達觀察室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十分鍾罷了,
待最後一位成員進入觀察室後,徐雲等人便耐心等待起了倒計時。
十分鍾.
八分鍾.
四分鍾.
一分鍾
當時間來到上午十點17分的時候,徐雲等人腳下的地面忽然傳來了一陣微不可查的震動聲。
嘭——
震動的持續時間很短,連觀察屋的灰塵都沒有震落下一顆。
很明顯。
基地爆轟實驗室的質量還是很高的——畢竟從當量來說,這已經是最大冷爆量級的二十分之一了。
不過老郭出于穩妥起見還是多等了幾分鍾,确定一切沒有問題後方才帶着衆人離開觀察屋,重新回到了地下試驗場。
地下試驗場的過道依舊是幹淨如初,不過在幾位工程師将試驗場的大門打開後,一股煙塵便從中沖了出來。
“咳咳咳”
徐雲飛快的用手将這股煙塵揮開,同時擡頭看向了試驗場的内部。
隻見此時此刻。
試驗場中依稀可見不少飄在空中的煙塵,靠近牆邊的地面上也有各種各樣的碎石。
至于場地中心處,原本裝着炸藥的零部件都已經出現了大小不一的破口,整個場地中一片狼藉,亂的跟後世大四的寝室似的。
第一次見到這種畫面的喬彩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看起來相當驚訝:
“威力好大呀”
高元明聞言則笑了笑,沒有說話。
開玩笑,這可是120公斤的TNT混合炸藥呢,威力能不大麽?
衆所周知。
1千克TNT能量大約爲4.184兆焦,也就是4184000焦耳。
這是啥概念呢?
打個比方。
這些能量可以将一千克的物體平移420千米,或者一個100千克的物體移動4.2千米,将一個耳根咳咳
一千克尚且如此,就更别說120千克混合了黑索金的TNT了。
從量級上來說。
120公斤TNT炸藥的威力,基本等同于一輛800升油罐車爆炸。
如果還是沒法理解液化氣罐爆炸的視頻總看過了吧?
1公斤液化石油氣的熱值約爲46100千焦,1個滿罐家用煤氣罐爆炸的效果,差不多就和徐雲他們今天實驗的炸藥威力差不多——國内外煤氣爆炸的視頻上網一搜就有,很多爆炸的煤氣罐其實還不是滿罐狀态。
5号工位上萬平米的面積說大挺大,但說小也挺小,加之高元明他們事先就在試驗場裏放了很多測量物,出現如此狼藉的景象倒也實屬正常。
不過試驗場中雖然粉塵彌漫,但高元明等人卻絲毫沒有等這些揚塵飄落到地面後再行動的想法。
隻見高元明幾人變戲法似的從身上掏出了幾雙棉麻制的勞保手套往手上一戴,接着便捂住口鼻,快步朝場地内沖了進去。
高元明邊跑的時候還沒忘了布置任務,沒一會兒他就隻聞其聲不見其人了:
“小許,你去1号元件的位置看看!”
“老馬,你負責4号元件!”
“小王,你去找五号元件的木樁”
與此同時,被高元明點到名字的六分廠員工也相繼做出了回複:
“收到!”
“是!”
“明白!”
老郭見狀不由與徐雲對視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這個老高啊.得,小韓,咱們到邊上等着吧。”
徐雲在這種事上拿高元明也沒啥辦法,便也隻好跟着老郭乖乖到另一間觀察室等待了起來。
這間觀察室和地面上那間沒什麽區别,就是牆體要更厚一些——這間屋子原先的規劃就是用于留人觀測,以此保證在第一時間能夠拿到各種實驗參數。
十多分鍾後。
高元明等人擡着幾個箱子哼哧哼哧的從外頭走了進來。
這幾個箱子就是傳感器的接收設備,實驗中被高元明他們安置在了一個非常安全的角落,外部還用鐵皮給圍成了一個保護殼。
在高元明将箱子擺好的同時,王原則從觀察室的一處角落裏取出了一台打點計時器。
“老高,電源在哪兒?”
“左邊櫃子那兒有個插座,你插進去就行了。”
“好嘞!”
鼓搗了一會兒後,王原等人很快開始讀起了接收機内的數據。
這台接收機算是一個比較原始的存儲設備,據說内部有水銀延遲結構和齒輪存儲模塊,同時還自帶讀卡條的記錄功能。
一台這種設備最多可以記錄六片線性震蕩元件收集到的參數,整個試驗場24個元件安置點正好需要四台。
通上電後。
接收機很快開始輸出了記錄信息。
咔哒咔哒——
高元明則站在打點計時器邊上,開始認真的讀起了紙條。
“B1是1848586873456解譯出來就是爆速7164.56米.”
“8938438485修正量爲+120”
“13号元件的爆壓是3.23e9pa”
“17号元件的密度是.”
随着一張張卡紙的打出,一組組參數相繼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早先提及過。
每組元件的位置甚至朝向都事先經過嚴密的計算,因此各組的參數彙總之後進行推導,就能很準确的還原出炸藥的初速、在空間内的擴散趨勢之類的數據。
半個小時後。
高元明将一份計算好的數據遞交到了王原手裏:
“老王,你看看吧。”
王原接過報告飛快的掃了幾眼,眉頭很快擰成了一團:
“爆速7434米.還是太慢了,另外沖擊波峰值超壓也不行看來還是得再調配一次比例。”
衆所周知。
Henrych曾經根據範圍較廣的TNT裝藥爆炸的實驗研究工作,導出過兩個公式:
ToW√3=103(0.107+0.444Z+0.264Z20.129Z3+ 0.0334Z4) 0.05≤Z≤3
To=B×103×W√6R√
這兩個公式的含義是沖擊波的時間參數,也是這個時代大多數炸藥數據研究的核心數學依據。
但這種公式畢竟是全數學經驗,無法一一對應每個實驗環境。
比如說西海省這邊海拔高氣壓低,水的沸點都和正常的區别極大,這個模型在西海自然也是失效的。
正因如此,王原等人隻能靠純人力對炸藥優化,也就是從爆炸的數據上來判斷自己的方向是對還是不對。
很明顯,這一次他們又失敗了。
見此情形,一旁的老郭也忍不住拍了兩下王原的肩膀,安慰道:
“沒事兒,王工程師,結果不理想就不理想吧,至少這些參數逆推回去,可以證明德國佬給我們的元件還是相當精準的。”
“有了這些元件在手,符合條件的炸藥總是能慢慢調配出來的。”
孰料王原卻搖了搖頭,并沒有接受老郭的安慰:
“郭主任,你此言差矣。”
“我們的高爆炸藥可不僅僅是改變TNT和黑索金的比例就夠了的,更關鍵的是要讓二者能夠融合。”
“不瞞幾位,今天我們實驗的這批炸藥已經是目前最優的一批成品了,想要再提高爆速和超壓,必須要搞出能夠進一步融合二者的米哈伊洛夫鍋才行。”
“可問題是這項技術毛熊方面連張圖紙都沒交給咱們,除非咱們撞大運,否則不可能搞出這種工具。”
“沒有米哈伊洛夫鍋,所謂的調配又從何談起呢?”
“.”
看着一個勁兒搖頭的王原,老郭不由微微一怔。
米哈伊洛夫鍋?
這個工具他倒是有所耳聞——當年他在反應堆實習時的老師曾經和他提過這玩意兒。
同時作爲基地的副廠長,他也很快想到了一件事:
當初在毛熊支援技術的名單中,也确實沒有這項技術的相關信息。
沒錯。
不是毛熊後來燒毀了相關圖紙,而是根本沒有把米哈伊洛夫鍋作爲援助的技術。
雖然他對炸藥研發不太了解,但這種缺乏工具無法繼續研究的情況,在流體力學中也相當常見,因此他也确實能理解王原的苦衷。
想到這裏,老郭不由也跟着皺起了眉頭。
過了幾秒鍾。
他下意識轉過頭,對徐雲問道:
“小韓,你對這個米哈伊洛夫鍋有了解嗎?”
老郭的這個問題算是一個本能反應,畢竟徐雲沒少給過他各種大大小小的驚喜。
但令老郭有些遺憾的是,徐雲這一次并沒有給出肯定的答複:
“米哈伊洛夫鍋啊郭工,這玩意兒我聽倒是聽過,但具體的原理确實不太懂,隻知道它是個燒炸藥的工具罷了.”
老郭聞言愣了兩秒鍾,旋即便是怅然一歎。
也是。
這個韓立又不是幾十年後的未來人,他怎麽可能什麽事兒都懂呢?
這種事兒還是隻能冒風險堆人力了.
而就在老郭準備開口對王原說話之際,徐雲的聲音卻先一步悠悠響了起來:
“不過.”
老郭頓時一怔,下意識問道:
“不過什麽?”
徐雲看了他一眼,嘴角再次揚起了一絲弧度:
“不過我雖然不知道怎麽搞出來米哈伊洛夫鍋,但曾經聽一個叫做阿泰爾·伊本的人說過一句話,内容是”
“把目擊者殺光了,就是完美的暗殺。”
“?”
老郭的臉上頓時浮現出了一個問号:
“小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徐雲見說指了指不遠處殘餘的炸藥粉末,解釋道:
“郭工,咱們搞米哈伊洛夫鍋的目的是爲了什麽?”
老郭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不過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當然是爲了調配出威力更大的高爆炸藥啊。”
啪!
徐雲爽快的打了個響指,朝老郭聳了聳肩膀:
“所以嘛,如果咱們要是直接鼓搗出威力更大的炸藥,那不就等于是把米哈伊洛夫鍋也給搞出來了?”
說罷。
徐雲再次看了眼有些發愣的老郭,笑吟吟的說道:
“郭工,您聽說過CL20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