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人通道内。
結束庭審後的孟亮走在王雨潔身邊,早先木讷的臉上滿是笑意,看起來仿佛是換了個人一般:
“如果沒有這份錄像監控,說不定還真讓倪夢琳給混過去了。”
一旁的王雨潔聞言。
亦是帶着些許後怕的點了點頭。
雖然無論倪夢琳是否承認自己的污蔑行爲,她當初将孟亮與王雨潔信息透露給丁夏夏的行爲都觸犯到了刑法,必然要進局子裏待一陣。
但偷拍行爲是否爲真,對于具體的量刑期限、社會輿論的看法都有着不可忽視的影響。
倘若王雨潔拿不出這份監控。
倪夢琳恐怕隻會關個一兩年就放出來了,而且網上還會出現一大波認爲她是“合理自衛”的人。
當然了。
如果真的是這種情況,那麽4.23事件的審判位次肯定也不會放在這麽前面——最高法正是因爲事先已經知道了這份監控錄像的存在,所以才會放心把4.23網暴案放在第一位審理。
而眼下随着監控錄像的真相大白,王雨潔心頭的壓力總算也卸去了大半。
随後王雨潔看了眼身邊的孟亮,邊走邊對他問道:
“小孟,你接下來準備怎麽辦?”
“接下來?”
孟亮微微一怔,下意識的便看向了自己滿是粗糙的雙手。
他将大拇指在食指關節的老繭處摸了摸,搖頭說道:
“當然是回家繼續修水管了,我現在這情況還能做什麽呢?——頂多回家前帶我爸去趟天安門,好好的看一次升旗吧。”
“他活了快五十年,還沒親眼看過天安門升旗呢。”
說完孟亮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瞳孔一縮,轉過頭有些憂心的對王雨潔道:
“王老師,我的情況倒是好說,審判結果不會影響我家店裏的生意,可是.您該怎麽辦?”
直到這時候。
孟亮才反應過來一件事:
雖然王雨潔的證據堪稱究極實錘,讓倪夢琳失去了翻盤的可能性。
但她的行爲對于學校來說,無疑是一次标準的背後插刀
如今的王雨潔雖然工作上被冷落,但她的工作關系方面卻依舊屬于學校,算是體系内的教職工。
而眼下王雨潔拿出了這麽勁爆的錄像,學校不可能不做出反應。
或者直白點說.
不可能讓她繼續留在學校,即便是偏遠校區也不可能。
如此一來.
王雨潔的收入、醫保社保這些問題,恐怕就都要遭重了。
不過令孟亮意外的是,王雨潔的表情卻依舊很平靜,仿佛即将丢掉工作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隻見她輕輕的将一縷發絲捋到耳後,淡笑着說道:
“小孟,不瞞你說,其實在今天庭審之前,我就已經把辭職報告交上去了。”
“這些年雖然我沒攢下什麽錢,但短期内溫飽還是沒什麽問題的。”
“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最少有一兩個月的時間可以讓我找工作——我可是正常畢業的碩士研究生,學校再怎麽樣也不可能對我的學籍記錄進行處理。”
“當然了,要真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我就打算回老家找份工作,好好陪陪我爸媽,雖然我這年紀回家估摸着要被天天催婚就是了.”
王雨潔的語氣聽起來很輕松。
仿佛她離開的不是工作單位,而是一間.
牢籠。
蓦然。
孟亮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電影《肖申克的救贖》中,主人公安迪逃離肖申克監獄時,展開雙手在雨中擁抱天空的那一幕。
對于王雨潔.不,應該說對于王雨潔和孟亮二人來說。
那間學校,确實是屬于他們的肖申克監獄。
最高法的證人通道不算很長,算上拐角也就三四十米的樣子。
因此走了沒一會兒,孟亮便在通道盡頭見到了父親孟東國的身影。
“爸!”
雙方隔着還有七八米距離的時候,孟亮便加快了腳步,小跑到孟東國身邊,用力與父親一抱:
“爸,我清白了!”
短短五個字。
卻蘊藏了難以言明的辛酸。
饒是在庭審現場已經流過了一次淚,孟東國這個一米八的大漢此時依舊情難自抑,又一次紅了眼眶。
不過他們父子的舉動并不算特别引人注目,此時在他們周圍,同樣有不少人在抱頭痛哭。
畢竟今天前來參加庭審的證人數量不少,證人通道又隻有一條,離庭時頂多就是前後腳的差距罷了。
而孟亮這些人說是叫“證人”,實際上哪個不是案件相關的受害者?
如今沉冤得雪,自然沒幾個人還能淡定。
過了一會兒。
孟東國用力拍了拍孟亮的後背,看向了一旁的王雨潔,臉上露出了一絲感激:
“小王老師,咱們又見面了。”
王雨潔同樣笑着朝孟東國點了點頭,從身上取出一包紙巾遞給他:
“是呀,馬上就要五年了,孟先生,您和五年前比,看起來似乎沒什麽變化呢。”
孟東國接過紙巾道了聲謝,同時擺了擺手,說道:
“我這人十幾歲就出來打工了,三十歲那會兒看上去就跟五十歲差不多,走出去别人還問我是不是程序猿呢。”
“所以現在真到了五十,反而沒什麽變化了,估摸着再過五年我還是這幅模樣。”
說完。
孟東國的目光在王雨潔身上認真打量了一會兒,眼中露出了一絲心痛:
“倒是王老師您.這五年過去,您受累了。”
當年在4.23事件爆發後。
孟東國和妻子先是無端遭遇了開盒網暴,在自己啥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第二天家門口就多了一堆花圈。
等他好不容易搞清楚前因後果,就又收到了孟亮被退學的處理意見書。
當然了。
那時候的意見書上沒有寫明是退學處理,而是留校察看處分,所以孟東國立馬就買了車票去學校了解情況。
當時在校領導辦公室,孟亮就曾經見過一次王雨潔。
那時候的王雨潔還不像現在這麽憔悴,容貌清麗端莊,這位‘小王老師’在孟東國的眼中和明星都有的一拼了。
加之她一直在堅稱孟亮并沒有偷拍倪夢琳,所以孟東國對王雨潔的印象确實很深。
沒想到五年過去。
孟東國與王雨潔再次見面,對方居然已經憔悴的如同一位菜農,絲毫看不出當年驚豔的容顔。
若非王雨潔五官底子确實很好,孟東國甚至差點沒認出她的身份。
不過王雨潔對此早就習以爲常了,前幾天她回主校區遞交辭職報告的時候遇到了不少當初的同事,幾乎每個人都感歎過她的變化。
因此面對孟東國的感慨,王雨潔倒也表現的很淡定。
随後孟東國看了眼周圍,發現王雨潔身邊并沒有跟着其他什麽人,便對王雨潔問道:
“王老師,您今天是一個人來的嗎?”
王雨潔嗯了一聲,拿起手機朝他晃了晃:
“嗯,我爸上個月腳踝骨折了,我媽在家照顧他,所以我就沒讓他們過來了。”
“反正今天庭審公開對外直播,他們在海岱省也能看到現場畫面。”
孟東國這才注意到。
王雨潔的手機屏幕上,赫然正顯示着一個備注爲‘爸’的微信對話框。
“原來是這樣”
孟東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接着拍了拍孟亮的肩膀麽,對王雨潔邀請道:
“既然如此,王老師,咱們一起找個小酒樓吃頓便飯吧。”
“一來是給我和小孟個感謝您幫助的機會,二來您和小孟沉冤得雪,于情于理都該慶祝一下,您說呢?”
王雨潔思索片刻,對孟東國道:
“孟先生,感謝這種話您就别說了,這件事上不存在我幫助了誰,隻是自證而已。”
“不過您說的第二點倒是挺有道理的.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安排個地兒?”
孟東國見狀重重一點頭:
“好嘞!”
達成意向後。
三人便悄悄離開了證人通道,按着提示牌下到一樓,準備從審判大樓的側門離去。
結果剛一出側邊的旋轉門。
孟亮三人的耳中便傳來了一陣喧鬧的人聲。
孟亮順勢望去。
隻見此時此刻,不遠處的台階下正彙聚着二三十個記者,分成幾簇圍着幾名男女。
這幾名男女孟亮隐隐有些印象,似乎都是出庭過的證人。
很明顯。
這是媒體在找素材。
當然了。
這些媒體大多都是一線機構,所以倒沒像娛樂期刊的記者那樣擁堵追問,而是有序的圍成了一個圈。
從被采訪的證人的表情上看。
他們多半也都是自願接受的采訪。
不過孟東國對于這種曝光不太感冒,于是他便拉了拉自己兒子的衣服,想要盡快離開這裏。
可惜孟東國終究沒經曆過這事兒,愣神的時間長了點。
所以在他做出動作之前,便有幾位記者先行注意到了他們,紛紛目光一亮。
雖然這次庭審的幾個案件都很有熱度,但若是按代表性排列,4.23網暴案顯然位居前列。
接着很快。
一位大長腿的男記者快步走到了孟亮三人身邊,先是朝他們出示一下記者證,方才對孟亮說道:
“你好,您是孟亮同學吧?”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央視網的記者賀懷,這是我的攝像師搭檔。”
“孟亮同學,我能占用您幾分鍾時間,做個簡單的采訪嗎?”
孟東國原本想拉着兒子和王雨潔直接離開現場,但在聽到賀懷的單位名稱後,動作頓時一滞。
央視。
這個機構對于他這種年紀的人而言,影響力無疑還是相當強勁的,心目中的形象也極其高大。
所以他拉着孟亮衣角的手指不由一松,同時輕輕戳了戳兒子的手臂。
那意思很明顯:
既然央視采訪,那就簡單回答幾句呗?
要是央視能夠把畫面播出來,那麽辟謠的宣傳效果無疑會更高一大截——畢竟有很多人是不看直播的。
孟亮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于是他雖然依舊繃着臉,但還是輕輕點了點頭:
“好。”
孟亮的答複似乎令賀懷很欣喜,隻見他先是朝孟亮善意一笑,方才問道:
“孟亮同學,您對這次庭審結果感到滿意嗎?”
孟亮用力點了點頭:
“滿意,非常滿意!”
“那您此時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很激動,感謝國家和最高法,能夠給予我一次證明清白的機會!”
賀懷先是問了幾個比較公式化的問題,在孟亮回答完畢後,又問道:
“那麽孟亮同學,您對您xx大學在三個小時前公布的這則通報又有什麽想說的呢?”
孟亮聞言一愣:
“通報?”
“.”
看着有些茫然的孟亮,賀懷同樣有些意外:
“怎麽,孟亮同學,你不知道嗎?”
随後他想了想,指着孟亮的手機說道:
“孟亮同學,你可以登錄你原先學校的官方微博.如果沒有的話也可以登錄官網首頁,就能看到那份通報了。”
孟亮見狀連忙取出手機,點開了屏幕。
前幾年他一直沒有安裝微博,畢竟這可是當初讨伐他的主戰場,他對微博的厭惡甚至超過了老家的公廁。
不過在當初王莉告知他國家準備爲他翻案後,他便重新将這個軟件安裝了回去。
原本孟亮還在想着學校的拼音該按哪些鍵呢,結果剛一進入微博,他就看到了一個熱搜話題:
【XX大學公告】。
于是他立刻點了進去。
熱搜廣場上的置頂号赫然便是孟亮學校的官微,動态内容是一張白底蓋章的通知:
【經調查核實,我校常務副校長葛義清在2018年4月23日發的4.23網暴事件中存在嚴重的失職、失真、失信的惡劣行爲,經我校董事會決議,決定免去葛義清校内職務,取消其授課、招生權力,并配合上級部門進行深入調查,絕不姑息!同時在此向被污蔑的孟亮同學、王雨潔老師表達深切的歉意,我校将即刻成立4.23事件督查委員會,盡力彌補受害者的損失!】
這則通報的内容不算長,但卻令孟亮心神劇震。
葛義清。
這同樣是個孟亮難以忘卻的名字。
當初4.23事件剛爆發的時候,校内其實是有不少領導希望能夠進行正式辟謠的。
比如孟亮的院領導、王雨潔的導師都是如此。
這部分主要是學校的中層領導,和學生的接觸相對比較多,處理問題的時候相對會考慮學生層面的影響。
結果正是葛義清在讨論會議上輕輕的一擺手,将這些意見全部打回的同時,也将孟亮和王雨潔徹底推入了深淵。
葛義清雖然不是孟亮學校的校長,但在文化界内卻是個老資曆的學者,堪稱巨擘。
即便是孟亮和王雨潔,也從未奢望葛義清能被處罰。
結果沒想到.
葛義清居然被免職了?
要知道。
像葛義清這種職務的人,單憑學校本身是無法将其開除的,必須要上級直屬部門下達決定才行。
因此免職和取消授課、招生權力,這已經是校内層面上最高的處罰了。
同時根據那句【嚴重的失職、失真、失信行爲】的描述不難看出,葛義清的結局必然不隻是被免職那麽簡單。
更嚴厲的懲罰不是不下達,而是因爲上級部門需要時間去論證——畢竟眼下才剛結束庭審呢。
想到這裏。
孟亮忽然發現手機的屏幕有點暗,設置的亮度似有些不夠高。
可上午的時候還很亮來着的.
蓦然。
孟亮意識到了什麽,擡頭看向了天空。
隻見此時此刻。
清晨時陰沉的天幕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天際雲開霧散,萬道金絲銀縷從天而降
十多分鍾後。
孟亮、孟東國與王雨潔告别了賀懷,離開了庭審大樓。
葛義清的處罰實在有些出乎他們的預料,以至于王雨潔都少見的哼起了歌。
不過剛走了幾分鍾。
孟亮身上的手機便忽然響了起來。
“凡事求個明白,算是本性難改,可以還你公道,又何樂不爲~~”
孟亮将手機掏出一看,發現來電是個不認識的号碼,歸屬地是廬州。
廬州
那邊自己應該沒有熟人吧?
莫非是有人因爲倪夢琳的判決不爽,所以打電話過來辱罵自己?——孟亮雖然換了個手機号,但對于有能力開盒的人來說卻算不了什麽秘密。
這幾年來電騷擾的人雖然沒當初那麽多了,但偶爾也能遇到幾個。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孟亮絕對會立刻挂斷這個電話。
但在今天準确來說是庭審結束後
隻見孟亮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通話鍵:
“喂,哪位?”
說完。
孟亮便做好了被問候家人的準備,并且準備告訴對方國家已經還了自己清白。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
話筒對面并沒有傳來什麽祖安話,開口的是個挺年輕的男聲:
“你好,請問是孟亮同學嗎?”
不知爲何。
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孟亮心中隐隐冒出了一股熟悉感,似乎在哪兒聽到過對方說話。
于是他停下腳步,問道:
“對,是我,請問你是”
“看來我沒找錯人。”
電話對頭響起了一聲輕笑,随後對方便說道:
“孟亮同學,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徐雲,來自中科大,人稱日更三萬。”
“也就是之前庭審的時候,坐在你邊上那個受害人席位的人——至于你的号碼是陳靈檢察官給我的。”
“徐雲?”
孟亮下意識一怔,過了幾秒鍾,呼吸驟然急促了幾分:
“啊?您是.徐博士?!”
電話對頭的徐雲又笑了笑:
“.額,你要這樣叫我沒毛病,孟亮同學,你現在還在審判大樓嗎?”
雖然知道徐雲看不到自己的動作,但孟亮還是搖了搖頭:
“我和我父親還有王老師已經離開審判庭了徐博士,您是找我有什麽事嗎?有必要的話我現在可以立刻趕回去的。”
孟亮的語氣有些激動,他對徐雲可謂是充滿了善意。
雖然徐雲沒有直接幫助他自證清白。
但當初信息安全部的王莉曾經和他簡單說過,徐雲才是整件事中最關鍵的那個人物。
如果不是徐雲釣了一大波魚上來,很多證據即便是國家主動調查也很難掌握到手。
眼見孟亮想要趕回審判大樓,徐雲連忙拒絕道:
“回來就不必了,孟亮同學,我找你主要是有件事兒想和你聊聊。”
孟亮連忙做洗耳恭聽狀:
“您說。”
電話對頭徐雲頓了頓,說道:
“唔孟亮同學,你有沒有想過.重新回學校繼續學業呢?”
“雖然你離校已經整整五年,很多知識說不定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但我覺得有些事情說不定可以試一試。”
“當然了,我說的學校不是指你原先的大學,而是中科大。”
注:
忘了問了,各位感覺這個新封面怎麽樣?
再次說明:
作家的話免費,再長都免費!!!
說昨天沒約上胃鏡,一個是做胃鏡的人太多了,另一個是如果辦了住院手續再做胃鏡可以報銷,差好幾百塊錢呢,
所以準備周三辦個住院再做——這種住院不用待在醫院裏頭,所以我可以正常碼字。
另外很多同學認爲應該寫完《永樂大典》再開副本,我和編輯讨論了一下編輯也覺得應該這樣。
所決定《永樂大典》寫出來再開吧,大家不至于卡着不上不下。(這應該不算說話不算話吧,畢竟更新量還是很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