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臉“這麽高大上的玩意兒就在這兒組裝?”表情的曹毅。
李華和葛同友不由齊齊一笑。
确實。
眼下這個看起來有些類似貨物車間的庫房,幾乎在任何時候都很難與重力梯度儀這種精密儀器結合在一起。
更别說比起普通概念的重力梯度儀,眼下這台重力梯度儀的性質更加非比尋常:
雖然它隻是一個乞丐版本,但卻很可能爲華夏的國防事業開啓一道嶄新的大門。
實際上。
在從29所出發之前,曹毅就被29所的某些大佬,用很直觀的數據科普過這架重力梯度儀的意義:
目前國際上已公開的、最頂尖的重力梯度儀精度爲10^12m/s,這是明面上的世界紀錄。
霓虹、高盧、意呆利、瑞士這些一流國家擁有的重力梯度儀精度爲10^11m/s。
海對面可能擁有的重力梯度儀精度則爲10^13m/s量級,至多不會超過10^14m/s——除非他們真的獲得了天頂星科技。
而華夏最最最頂尖的重力梯度儀精度卻隻有.
10^9m/s量級。
這還多虧了黃大年教授回國後的付出,否則現在的精度恐怕連10^8m/s都夠嗆。
而眼下徐雲通過孤點粒子取代超冷铷原子的這台重力梯度儀,最完美的精度足足可以高達10^16m/s!
誠然。
10^16m/s隻是一個理論上的完美值,想要達到這一步還需要付出很多很多的努力。
但即便是眼下這架乞丐版的重力梯度儀,量級也能夠達到10^14m/s左右。
所以隻要台設備能在實戰中達到這個精度,那麽剩下的就是把如何乞丐打扮成王子的問題了,可行性上還是很高的。
所以在曹毅想來。
這種堪稱涉及到國防事業新篇章的事兒,起底也得在某個超級精密的實驗室裏進行,能看一眼都得過個幾輪政審。
等到項目開始後。
儀器周圍必然站着一堆一看就是資深專家的老院士,某個地位崇高的大佬親自組裝上最後一個零件,最後設備在所有人期待、欣喜的目光中緩緩啓動升天.
結果倒好。
李華和葛同友居然提出了在這裏組裝的想法?
這也太對不起這玩意兒的逼格來着了.
眼見曹毅仍舊一臉茫然,李華忍不住上前一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曹少校,你的思想可能陷入一個誤區了。”
“重力梯度儀這台設備雖然很重要,但它的核心環節在于原理的計算,在于零部件的生産,而不在于登場的規格。”
“它的成品本來就是要上高山下深海的,我們又有什麽必要給它搭建一個光鮮燦爛的誕生宴會呢?”
“規格搞的再高,倘若自己沒那實力,即便把咱們這庫房換成米蘭時裝周、邊上再給你杵個什麽大牌子的CEO都沒用,人家的光頭都要比你來的吸睛。”
聽聞此言。
李華身邊的葛同友也頗有感觸的點了點頭,眼中浮現出了一絲追憶:
“是啊,曹少校,看看咱們國家過往的那些成就,早些年别說什麽發布會儀式感了,連臉都不能讓你露。”
“比如當年我跟着總指揮搞的東方紅衛星,火箭發射的主控台邊上就是幾床竹席和被褥——還不止這些,那時候怕被海對面衛星拍到有人生活的畫面,我們的褲頭兒都晾在組裝車間呢。”
“就連當年咱們國家的希望之光,不也隻是在一艘不起眼的小船上誕生的麽?”
“咱們這一代人從不搞那些虛頭巴腦的陣仗,效率才是永遠的第一位,哪個領導敢講排場,大家分分鍾都能把他給頂出去!”
望着頗有些意氣風發的葛同友。
徐雲心中亦是冒出了一股感慨。
葛同友經曆的那個時代非常複雜,有人覺得苦有人覺得甜,不同經曆的人對它的印象各有不同,即便是現如今也紛說萬千。
但無論是誰,都不會否認一點:
那個時代的工人最爲純粹,爲了理想敢于奉獻,敢和上級頂牛,是真正的‘工人爺爺’。
可惜晚生了幾十年,沒法一睹王老他們在那個時代乘風破浪的風采.
而就在徐雲心思缥缈之際。
一旁的曹毅似乎也産生了某些獨特的感悟,整個人頓時如同一顆挺松般站的筆直:
“我明白了,李總工,那我就厚顔在此‘觀禮’了,另外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您盡管開口便是!”
其實從職務和隸屬關系上來說,李華不是曹毅的直屬上司,甚至連給曹毅下指示的資格都沒有。
但眼下這種情況不是作戰任務,頂多就是幫忙拆卸組裝設備,因此出于對李華二人的尊敬,曹毅便自願當起了下屬。
李華見說朝他客氣的點了點頭,随後招來助理,讓他做起了組裝設備的準備。
就像李華此前說的那樣。
重力梯度儀最重要的部分在于計算與零件的生産環節,這兩個環節不能出任何的差錯。
而在零件生産完畢之後。
重力梯度儀就可以從一個被細心呵護的寶寶,變成皮實抗揍的泥腿子了。
整個組裝過程隻有少數零件需要注意,并且基本上都和氣流、信号之類的有關。
因此很快。
包括徐雲和曹毅在内,衆人便開始做起了苦力。
“來兩個人,把這個金屬罩子搬出來,不不不,别用起重機,四五個人就能應付了!”
“小劉!你把機箱往左邊挪挪,騰個地方放濾波器!”
“左邊那個進氣管先别打開哈,這玩意兒矯情的很,還真得在無菌環境下組裝,簡易的無菌隔闆小周已經去取了。”
“借過借過”
半個多小時後。
歸類好的設備被整齊的放到了庫房一角。
葛同友則拿着結構圖示,帶着衆人開始進行起了最後的組裝。
此前提及過。
重力梯度儀作爲一種勘探設備,自身是不能在地面用車輪之類推着走的,它的主要載體是飛機或者軍艦。
後者的情況暫且不談,前者則包括了各類中型的直升飛機。
因此從載體上就不難看出,重力梯度儀的體積其實并不大。
所以到了組裝環節。
葛同友等人主要的目的就是對各個零件進行線路上的對接,以及傳說中的廠中絕學
打螺絲。
這也是爲什麽葛同友和李華敢現場就搞組裝的原因。
當然了。
遇到一些比較特殊的結構,還是需要外部設備進行協助的,比如機械手等等。
與之前的分工一種,組裝環節也同樣分成了三個模塊進行。
其中徐雲作爲測量模組的負責人,此時自然就被分配了測量模組的相關任務。
在兩天前,也就是徐雲剛到西昌基地的時候,身邊隻有潘院士和王老兩人陪伴,睡覺都隻能一個人睡。
不過眼下随着意向的達成。
潘院士便将徐雲原先‘谛聽’項目組的幾名成員給從科大喊到了西昌基地,讓他們給徐雲打起了下手。
有了這些工具人到場,徐雲也算有了幫手,睡覺.好吧還是一個人睡。
此時此刻。
唐飛等人便在協助徐雲走着最後的流程,也就是
盤古粒子容器的裝載。
畢竟重力梯度儀就那麽大,不可能把對撞機塞進去現場生産盤古粒子,再小的對撞軌道周長也有一兩百米呢。
所以他們隻能先在實驗室内處理好盤古粒子,再将它封裝到測量模組内。
“徐博士,容器送來啦!”
隻見一輛小型運輸車的副駕駛上,頭一次坐叉車的張晗正滿臉飛揚的朝徐雲揮着手,發絲在風中淩亂的飄舞着。
待車子停穩後。
這姑娘便靈活的從車上跳了下來,對徐雲道:
“徐博士,一共六罐超低溫盤古粒子,相關數據都已經核驗無誤,應該夠咱們這次使用了。”
徐雲朝她點了點頭:
“辛苦了。”
早先提及過。
孤點粒子原先是不帶電的,屬于中性粒子。
從理論上來說,它這種類中子簡并态物質,隻能保存在中子星。
但後來徐雲想了個辦法,就是通過π介子将讓沒有任何電性的孤點粒子,轉換成亞穩态電子态存儲。
當然了。
這種存儲和常規粒子對撞機的存儲環還是有區别的,因爲對撞機的存儲環非常非常龐大。
看過電視劇《三體》的同學應該對良湘加速器也就是汪淼給楊冬拍照的那個場景有些印象。
那個場景其實就是燕京的正負電子對撞機,位于BJ市SJS區玉泉路19号乙的中科院高能物理研究所。
汪淼拍照時前面用銅線纏繞的管子,那就是存儲環。
順帶一提。
燕京正負電子對撞機的儲存環是雙環結構,即有兩條儲存環。
一條環裏面是高速運動的電子,另一條環裏面是電子的反物質,也就是正電子。
總而言之。
考慮到存儲環的體積問題。
徐雲最終的方案是從盤古粒子核外軌道的扭曲角θ入手,将π介子從扭曲角θ打入,使得讓盤古粒子擁有一個類似超流體的性狀。
接着再用一個共振很高的近紅外光線照射,就能具備出約費阱條件,順利将盤古粒子‘延壽’到一萬五千秒。
折算成小時的話,就是四個小時多一些。
随後徐雲喊來了唐飛和梁浩然等幾位笨蛋作者都忘了名字的龍套,齊力将容器搬運了下來。
“徐博士,給!”
一位西昌衛星發射基地的工程師喊了聲徐雲的名字,隔着半米将一個把手朝徐雲丢來,徐雲也幹淨利落的一手接住:
“謝啦,黃工。”
眼見徐雲‘身手矯健’,名叫黃工的男子頓時眼前一亮,對徐雲豎起了一根大拇指。
徐雲則笑了笑,沒有說話。
一般人接這種把手爲了求穩,可能需要雙手齊上。
不過對于已經把《來夫劍訣》修煉到中流境界的徐雲來說,單手接個這玩意兒那算是基操。
接着他轉過身,從右手邊的一個箱子裏小心的取出了一個圓盤,對準械臂的凹槽,拉開一個鞘栓,用力一壓。
咔哒——
随着一聲輕響,圓盤便被嵌進了凹槽之中。
随後徐雲又擡起頭,對另一端的鄭磊說道:
“小鄭,連接線遞一下給我。”
鄭磊連忙從自己負責的模塊中抽出了一根黃色的線,抵到了徐雲面前:
“給,徐神。”
“謝啦。”
徐雲道了聲謝,接過黃色的線,又拿過示意圖,做起了校對。
按照原先黃雨婷設計出的結構。
重力梯度儀的三條械臂上,将會裝載六個也就是三對測量模組。
這幾個測量模組都是直徑7.5厘米的圓形,比械臂寬度粗一些,鑲嵌在械臂的前後兩端。
截取其中任意一端打量的話,外形有些類似赫赫有名的轉盤機槍——機槍主體就是械臂,測量模組就是彈盤。
這些測量模組内部都已經預設了非常精細的測量組件,并且在之前的交接過程中就得到了統一檢測,不存在任何纰漏。
所以徐雲他們不需要對模組内部進行操作,隻需要将裝有盤古粒子的容器和模組安裝起來就行了。
比如之前的嵌入圓盤,又比如現在的對接連線。
他手上的這根黃線連接的是激光校準儀——這玩意兒說是儀,實際上就一個拇指大小。
它的功能是防止最核心的平衡模組出現問題所預設的後手,所以黃線要對準的是
徐雲認真的校對了一下結構圖:
“找到了,傳感A3接口。”
咔哒——
連接線順利入位。
而除了徐雲這邊,其他幾個模塊同樣有人在認真的做着組裝。
比如
爲了保證低溫所需要的制冷環節。
“喲吼,這玩意兒就能達到50nK級别的制冷效果?”
庫房裏。
看着面前隻有微波爐二分之一大小的制冷模組,年紀最輕的梁浩然忍不住掀了掀眉毛,對身邊的唐飛問道:
“老唐,這玩意兒是你帶來的吧,啥價格啊?要是便宜我回去也整一個。”
他和唐飛雖然不是一屆的同學,但卻是同個地方的老鄉,關系一直都很不錯,屬于共轭父子狀态。
唐飛聞言白了他一眼,毫不留情的朝他豎了根中指:
“凸凸,激光冷卻加磁勢阱蒸發冷卻的設備,效果無限接近絕對零度,看這性能就知道絕不便宜,你哪來的勇氣問價格的?”
梁浩然倒顯得很樂觀,絲毫沒有在意好友的鄙視:
“你就說個價格嘛,讓我開開眼呗?”
唐飛沉默幾秒鍾,豎起了三根拇指:
“337萬,聽說操控系統的成本就不下百萬,全國數量不超過十台。”
“當然了,這倒不是因爲老套的技術不成熟,而是因爲室外需要用到這種溫度的情況比較少見。”
“不過如果咱們這次試運行成功,搞這行的估計就有大單子了。”
“嘶”
梁浩然頓時猛抽了一口冷氣,再次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制冷模組,砸了咂嘴:
“這麽個玩意兒就要三百萬?”
唐飛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不過很快,梁浩然便又想到了一個問題,賊兮兮的對唐飛問道:
“嗳,老唐,這玩意兒再貴也就相當于一個冰箱——所以它會說騷話不?”
唐飛:
“.?”
得,又是個玩原子之心玩魔怔的。
咦.
爲什麽要說又?
制冷模組與容器的對接,算是整個組裝過程中比較重要的一個環節。
不過還是那句話。
重要性和難度這兩個詞,其實不是一個概念。
越是重要的設備,在銜接的流程上反倒越不容易出錯誤——因爲制作的時候就已經被層層加護過了。
就像蘑菇彈,你在它邊上點一百個小時的打火機,都不會出任何問題。
因此很快。
一個多小時後。
在時間接近上午十點之際,一台重力梯度儀終于完整的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這台儀器通體漆黑,高度大概一個成年人的三分之二.也就是一潘多拉左右。
儀器的最下方是一個厚度十厘米、直徑一米左右的金屬托底。
别看這托底不起眼,它其實才是重力梯度儀的信息傳輸中樞,内部有着很多細小的信号處理器。
這玩意兒對于重力梯度儀來說,就相當于是安欣對之于高啓強,沒了安欣的高啓強就隻是個臭賣魚的罷了。
托底上邊是一個高度五十厘米左右的圓柱,圓柱内部便是裝着盤古粒子的容器和冷卻模組,外界晶格闆、黃雨婷設計的三維靜電平衡設備等等.
圓柱再上方是一個半球形的罩子,開口朝上。
罩子的内部有一個豎直的信号接收器,三根械臂則附着在罩子的内壁中。
如果這樣描述還不太好理解的話,可以想象這樣一個畫面:
一盤蚊香上放着一罐王老吉,王老吉上頭放着一個小碗,碗中央立着一支綠箭口香糖,内壁的三個方位上抹着從碗口到碗底的番茄醬。
蚊香是底座,王老吉是圓柱,小碗就是罩子——三條番茄醬則是附着的三根内壁。
在重力梯度儀組裝完畢後。
李華和葛同友先給它通了次電,儀器很快嗡嗡嗡的啓動了起來——這代表着基礎的供電線路是正常的。
見此情形。
李華又朝助理招了招手:
“小郭,把東西拿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