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
作爲華夏最高級别的官方科研組織,中科院擁有着一個非常龐大的下屬乃至衍生體系。
截止到目前。
中科院下屬一共有12個分院,以及114個研究所——比較出名的有中科院微生物研究所,蘭州化學物理研究所、上光所等等。
另外如今還有很多地區和科院聯合成立了科研事業性單位,互相合作進行科學研究。
比如中科院微系統所,中科院魔都高等研究院等等.
而作爲這龐大體系的統領中樞。
科院的内設機構.也就是行政部門,平日裏卻顯得低調很多。
它有多低調呢?
舉個例子。
那就是你很難在網絡上找到科院辦公總部的入口照片。
如果你上網搜索科大總部,雖然可以看到不少配圖,但門臉幾乎都是“中科院XXX所”的名字。
以至于在很多人的認知中,北辰西路那邊的中科院天地科學園區,或者臨近的生物物理研究所才是科院總部
實際上。
科院的行政辦公部門位于三裏河路52号,屬于高官單位。
科院辦公總部是一棟非常老式六層大樓,通體灰色石砌,門口常年立着三根杆子。
入口是一潘多拉高度的電子伸縮門,理論上随便一個成年人都能輕松越過。
整棟建築的外觀看上去,就和縣級市的政務大廳差不多。
當然了。
如果你真以爲科院辦公總部隻是看上去那麽簡單,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别的不說,隻提一個細節:
科院總部的後頭,就是兵器工業集團和國家防務動員委員會
此時此刻。
科院辦公總部三樓。
最靠内部的一間辦公室裏。
現任中科院的院長侯星遠,正在例行審查着一大疊文件。
這些文件大概有三四十厘米高,名目分類非常複雜。
有些是科研項目申報。
有些是人事調整。
還有一些則是單位合作的協商調度批示。
畢竟到了侯星遠這個級别,他的工作早就脫離了單純的科研,逐漸涵蓋到了各個方面。
但很離譜的是,就是這麽個簡單的邏輯,某音上居然還有人理不清楚——譬如有人批判科技部部長不搞科研,到處外出開會,下方居然還有一堆支持者。
何其可歎
啪!
在看完手中一份項目報告後。
侯星遠重重的将文件拍到了辦公桌上,拿起電話話筒,按了個數字3:
“小高,伱進來一下。”
片刻過後。
一位三十多歲,穿着白色襯衫,帶着一副金絲眼鏡的中年男子拿着一冊筆記本走了進來:
“院長,您找我?”
此人名叫高洪文,是侯星遠的專屬助理。
侯星遠朝他招了招手,指着桌上右邊一疊大概十五六厘米厚的文件說道:
“小高,這些文件你去處理一下,把它們全部退回。”
高洪文聞言微微一愣,目光飛快的瞥了眼左邊另一疊兩三厘米厚的文件,确認道:
“院長,您是說.右邊這疊全部打回去?”
侯星遠點起一根煙悶悶的抽了兩口,将煙霧随着胸中悶氣一起呼了出來:
“沒錯,右邊這疊。”
高洪文跟了侯星遠也有些年頭了,多少也算是個親近的自己人,有些尋常助理不敢說的話,他說出來卻沒什麽問題:
“院長,這.這退回的數量會不會太多了?這麽多全打回去,下面的意見恐怕不會小”
說這話的時候,高洪文的眼皮都有些直抽抽。
如今剛過春節,能夠出現在侯星遠辦公桌上的文件,基本上都來頭不小。
這些申請書可能來自985或者211大學。
可能來自科院下屬的研究機構。
也可能來自地方的合作單位甚至友方部門。
申請人的身份更是錯綜複雜,有傑青,有長江,也有院士。
如果把右邊那一疊文件全部打回,屆時侯星遠必然會面臨巨大的業内壓力。
别看侯星遠現在是科院院長,看起來權勢非同一般。
可他一旦惹了衆怒,有些事情也會非常麻煩。
用一些玄幻小說裏的設定來比喻。
侯星遠大緻相當于武林盟主,位格很高,單對單沒人solo的過。
可如果遇到了群攻,那麽他也頂多就隻能以一敵二或者敵三,沒法像荒天帝那樣獨斷萬古。
看着一臉擔憂的高洪文,侯星遠臉上的怒色卻絲毫不減,他的脾氣和他愛抽的大前門一樣沖:
“退回的數量多?開玩笑,老子還嫌退回的少呢!”
說着他随意拿起一份項目書,看了眼标題,啪的一下甩到了高洪文面前:
“你看着這份申請書,社科院下屬某單位發來的課題協同函,經費不算高,但卻要占用一個寶貴的協同名額。”
“如果是有價值的課題那還好說,可這份呢?内容是研究花木蘭的心理,預計篇幅23萬字。”
高洪文:
“.”
接着侯星遠又拿起了另一方文件,沒拍到桌上,而是嘩啦啦的在手裏揚了揚:
“還有這份項目書,計劃讓兩種不同生殖模式繁育出來的鼹鈍口螈在跑步機上跑步,以此來研究不同生殖方式出生的鼹鈍口螈體能和耐力有沒有差别。”
“要是某個小研究課題也就罷了,這份标書申請的是扶持基金項目,連跑步機都要經費購買——這tm都是什麽玩意兒啊?”
高洪文繼續:
“.”
爆完粗口後。
侯星遠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想法,他又拿起了一份文件,道:
“至于這個項目.南部某高校申請的順序式波長色散熱層析儀器的研發。”
“實話實說,這個課題的前景和理論基礎倒是沒什麽問題,但經費張口就是1400萬你敢信?”
“去年川大相同項目連同審計都才600萬,如果不是因爲去年川大申請的項目太多導緻被延後,現在老子就能把成品儀器砸到南部高校的那夥人頭上去!”
過了幾秒鍾。
侯星遠的手掌重重在這些文件上一拍,歎息道:
“小高,你說這些項目,我能同意嗎?”
“如果這種口子我都開了,咱們華夏的科研就真的沒救了。”
高洪文默然。
自從當年周善院士被殺雞儆猴後,國内對科研經費的追繳周期一下寬松了許多。
雖然與之對應的是單項經費減少,200萬以上的項目并不常見。
但總體的界限還是被放寬了的。
加之這年頭申請本子的人越來越多,所以不少人便把目光放到了科院的自有項目上。
因爲與國家的那些基金項目不同,科院對自有項目的決定權是非常高且靈活的。
自有兩個字,說明一切。
一般科院項目能批下來,基本上都是面上項目起步,也就是經費百萬以上。
所以下屬機構的申請書就别說了,像花木蘭那種社科院的跨領域協調申請都層出不窮。
說實話。
侯星遠不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有些情況他确實可以理解。
比如說一個項目計劃的經費是300萬,項目負責人往往會多報50萬——這筆錢其實有很大概率不會被挪用,而是出于倉鼠心理準備的一個備用小金庫,以備不時之需。
或者就是有些有實力的大佬喜歡物質享受,出去開會要住五星酒店,吃飯挂房賬等等——酒店裏的東西大家都知道,一瓶可樂都能給你賣15塊錢。
所以他們在申報經費的時候,通常會多報一些。
雖然侯星遠有些反感這種做法,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情況也确實存在。
所以如果項目确實有研究價值并且申請人能力很強,侯星遠一般都會選擇默認——僅限于額外申請數額不高的情況。
但現在的問題是很多人不是想申報一個備用小金庫,而是想直接挪一座金山過去了。
一個300萬的項目,他們敢給你發600萬甚至800萬的項目書。
這你讓侯星遠怎麽同意的了呢?
當然了。
這不能說華夏的科研圈有多肮髒,說到底還是人口基數的問題——人多,項目标書自然也就多了。
如果你把這些奇葩申請書和總的項目書做一個比例計算,百分比上的數值并不會多高。
例如之前提及過的SCI撤稿。
當年盛傳的全球撤稿1564篇sci論文,國内536篇占據第一,很多人便說“你國造假嚴重”。
但實際上這536篇裏頭,有174篇是翻譯存在和圖片不符的撤刊,很多校對後再次發布了,還有41篇是國防七子的論文。
扣除掉這些之後,國内撤刊的數量是300出頭。
海對面撤刊的數量則是255,而國内發表的期刊數量呢,卻是海對面的3.4倍。
造假數量看起來國内多,但占比上卻隻有海對面的三分之一。
100個人裏頭出5個奇葩,看起來比10個人出一個要多,但前者的比例卻要低于後者。
不讨論基數問題直接談數量,很多時候就是在耍流氓。
隻是基數這個概念面向的是大衆,侯星遠作爲項目的主審批人,許多時候面對的就是具體的‘數量’了。
随後他又想到了什麽,花了些時間在退回文件裏翻了翻,從底部抽出了一份标書:
“還有這份,粵省某個機構寫的意向書,希望能對接悟空号的數據庫,說是能發現暗物質。”
“整個項目經費180萬,哈?!”
侯星遠說着自己都被氣笑了起來:
“180萬能探測到暗物質,老子當場就去隔壁兵器工業集團串門,把他們實驗室裏頭的那啥紮古熱能斧給吃掉!”
嘟嘟嘟——
侯星遠話音剛落。
他身邊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來電的區号是0551,作爲曾經中科大的校長,侯星遠對這個區号相當熟悉。
因此沒怎麽猶豫,他便接通了電話:
“你好,我是侯星遠。”
過了片刻。
潘院士的聲音從電話對頭響了起來:
“侯院長,是我,小潘,您現在方便嗎?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彙報一聲。”
【很重要】【彙報】二字一出。
侯星遠便意識到了潘院士這番通話的性質。
于是他淡淡的嗯了一聲,擡頭看了眼桌對面的高洪文。
助理這活兒最需要的就是察言觀色,加之高洪文跟了侯星遠好多年,默契度這方面基本上拉到了滿值。
于是他很識趣的将桌上那疊厚厚的文件收好,又給侯星遠已經空了的茶杯倒了杯水,便主動離開了辦公室。
待高洪文的關門聲響起後,侯星遠才道:
“好了,小潘,你可以說了。”
電話對頭頓了頓,看起來潘院士似乎在組織語言,過了一會兒才道:
“侯院長,大概在幾個小時之前,我們實驗室剛剛發現了一顆新粒子。”
“新粒子?”
侯星遠眨了眨眼,表情沒什麽變化,不過嘴上還是恭喜道:
“小潘,這應該是今年全球發現的第一顆新粒子吧?一篇science主刊沒跑了。”
與此同時。
他也在心中飛快的盤算起了潘院士打這番電話的目的。
如今物理學界每年都會發現數顆以上的複合粒子,這種情況不說常見,卻也不至于多罕見。
所以一個新粒子的發現雖然值得慶賀,但顯然還不至于高到讓潘院士專程打電話報喜的程度。
所以如果侯星遠所料不錯.
潘院士應該隻是把這顆粒子作爲某個由頭,稍後多半會聊其他一些事兒。
是小陸的院士評選?
還是對今年的某些項目也有想法?
亦或是給科大争取一些福利?
而就在侯星遠心思轉動飛快之際,潘院士的聲音又一次從話筒中傳了出來:
“額,侯院長,您可能理解錯我的意思了。”
“我說的新粒子不是複合粒子,而是一顆基礎粒子”
侯星遠頓時一愣。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之前那些奇葩項目書氣到的原因,直到小半分鍾後他才回過了神。
隻見他将夾着煙頭的左手撐在桌上,整個人直接站了起來:
“小潘,你說的是真的?你們真的發現了一顆基本粒子?”
基本粒子。
雖然和複合粒子隻差了兩個字,但二者無論是概念還是重要性都是天差地别。
如果潘院士所說爲真,那麽這就不是今年首破那麽簡單的事兒了。
很快。
潘院士笃定的語氣再次響起:
“百分百确定,這是我和趙政國院士複驗過多次的結果,它不屬于已知的任何一種基本微粒,另外”
侯星遠連忙追問道:
“另外什麽?”
這一次。
侯星遠的話筒裏沒有傳來回複,而是響起了一道清晰而又綿長的吸氣聲。
仿佛在爲接下來要說的内容積蓄着勇氣。
幾秒鍾後。
潘院士有些缥缈的聲音從上千公裏外傳了過來:
“另外就是.經過我們的檢測,這顆微粒除了引力相互作用外,不會參與強、弱以及電磁相互作用。”
“.”
這一次。
侯星遠瞳孔驟縮,臉上的表情從驚訝,徹底化作了
駭然。
毫不誇張的說。
這是侯星遠近二十年來,第一次露出這種表情。
直到煙頭燒到了他的手指,這位現任中科院院長方才心中一疼,勉強回過了神。
雖然侯星遠的主要方向是納米材料,但作爲一名科大物理系晶體專業畢業的理科生,他對于微觀領域的認知并不算淺。
至少
他能理解潘院士這番話裏的意思。
想到這裏。
他将手中的煙蒂往煙灰缸裏一丢,持煙的左手也扶住了電話話筒,嘴角都在微微顫抖:
“小潘,你是說.你們發現了.暗物質?”
潘院士敏銳的注意到了侯星遠語氣的變化,不過他還是裝作沒發現一般,乖乖的彙報起了情況:
“沒錯,這顆粒子的名字,叫做孤點粒子——不久前我們還曾經爲它立過一個項目。”
“目前根據我們的檢測,最少有80%的把握能夠确認這是一種暗物質。”
“隻是科大.或者說廬州這邊設備精度有限,很難做到完全确定它究竟是标準的冷暗物質,還是和中微子相似的熱暗物質。”
侯星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把這個消息徹底的消化幹淨。
孤點粒子。
沉下心後,侯星遠很快想到了一件事:
大概在年前的時候,潘院士他們曾經提交過一份項目申請書。
其中的研究主體,就是這顆孤點粒子。
當然了。
侯星遠之所以記得這件事,很大部分和這個項目涉及到了潘院士、趙政國和陸朝陽等人有關。
另外如果他沒記錯的話
那個後來引發了輿情事件的徐雲,似乎也是項目的小組負責人之一。
而當時整個項目的經費應該是.
179萬?
侯星遠的表情不由有些微妙了起來。
當時他還和高洪文吐過槽,說科大這報價跟超市蔬菜的價格牌似的.
随後他有些心虛的看了眼門外,發現辦公室大門正緊緊閉合後輕咳一聲,對潘院士道:
“小潘,你現在想要科院這邊怎麽配合你們?”
潘院士之前一直在強調廬州的設備水平問題,如果這還不能理解他的意思,侯星遠也就不用當這院長了。
電話對頭的潘院士沉默片刻,道:
“侯院長,我和趙老的想法是.去川省那邊進行驗證,同時對接悟空号衛星進行輔助檢測。”
“悟空号和.川省?”
侯星遠低聲重複了一遍潘院士的要求,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悟空号衛星的對接倒是問題不大,畢竟它本就屬于中科院空間科學戰略性先導的科技項目之一。
别說侯星遠了,潘院士出面都能協商好相關數據的輔助核驗。
真正令侯星遠拿不定主意的,還是潘院士所說的
川省。
作爲目前科院的院長,他自然知道潘院士指的是什麽地方。
所以正因如此,他才有些遲疑。
不過很快。
侯星遠的這抹遲疑便化作了決斷,隻見他深吸一口氣,對潘院士說道:
“沒問題,小潘,你們現在就做準備吧,今天晚上之前我會把手續做好,到時候再聯系你。”
電話對頭。
潘院士聞言臉色一喜,正準備朝趙政國打個眼神示意,卻又聽侯星遠道:
“對了,小潘,我記得那顆孤點粒子能夠發現,那個叫徐雲的小博士似乎出了不少力吧?”
潘院士掀起的眉毛頓時僵在了半空中,詫異的掃了眼一旁乖巧.jpg的徐雲,點頭道:
“沒錯,當初正是靠着小徐計算出來的軌道,我們才能發現孤點粒子——隻是那時候誰都不知道它會這麽特殊就是了。”
侯星遠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好,我知道了。”
挂斷電話後。
侯星遠沉默片刻,再次拿起話筒,撥通了高洪文的号碼:
“小高,你訂兩張機票,我們明天去川省。”
注:
感謝讀者提醒,明天追悼會有些敏感,和編輯讨論了一下還是不爆更做出頭鳥了,反正爆更時間持續一周,後天開始的話再延期一天就行,這屬于不可抗力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