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府。
老蘇的書房内。
此時此刻。
一位瘦小但精神頭卻很足的小老頭正端坐在椅子上,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緊緊盯着對坐的王林。
仿佛下一秒,雙目中就會放出哉佩利敖光線把王林給biu成渣:
“你便是王林?”
徐雲揉了揉脖子後方,歎氣道:
“正是小人。”
小老頭兒聞言,立時從身上掏出一封信件。
啪!
隻見小老頭手腕一翻,将它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此信是你寫的?”
徐雲張了張嘴,很想說句‘這封信是老爺寫的’這種騷話。
但考慮到這樣說可能會被吊起來打,自己的人設也不是王薔那個逗比,因此隻好幽幽道:
“沒錯。”
“.”
小老頭兒不由眉頭一皺,沉聲道:
“王林,老夫與你雖隻是初見,但看你也不似那等奸詐之人,數算之術也遠高于常人,爲何偏偏喜歡斷章呢?
老夫識得一斷章狗.咳咳,斷章黨,如今他的墳頭怕不是已有一丈高了。”
這種問題徐雲上輩子已經被問了無數次,因此他壓根來不及思考,便一句話條件反射般的脫口而出:
“無他,唯手熟爾。”
小老頭兒:
“???”
随後他深吸一口氣,将心中的火氣強壓下去,正色道:
“王林,老夫如今已親至汴京,剩下的那些内容是不是該給老夫看看了?”
徐雲這次倒顯得很爽快,從身上取出了一張紙。
攤開,鋪平。
按着其中一角,推到了老者.也就是賈憲的面前:
“桐嶼先生,餘下内容盡數在此,還請過目。。”
賈憲眼眸頓時一亮。
隻見他迫不及待的拿過紙張,認真的開始看了起來:
“.承接訖餘一十三萬二千八百六十七一數,數算步驟如下”
“.複以次商二十乘下法入廉共三百四十,乘廉入方共四萬三千二百尺。”
“.又乘下法入廉共三百六十.其方一、廉二、下三退,如前。”
賈憲一邊看一邊分析,整個過程絲毫沒有借助任何紙筆或者工具,完全就是在心算!
“.上商第三位得數三尺,乘下法入廉共三百六十三,乘廉入方共四萬四千二百八十九”
“.命上商三尺除實,适盡,得”
“立方一面之數。”
看完最後一句話。
賈憲不由閉上眼睛,眉頭微皺,似乎在驗算着結果。
過了大概一分多鍾。
這位看上去脾氣有些火爆的小老頭緩緩睜開眼,呼出一口濁氣,目光複雜的看向徐雲:
“術文無誤,《九章》之求廉法,又多第三解矣。”
《九章算術》。
這是一部後世小學生都聽過的古籍。
但很多人都隻是聽過它的名,卻不知道它爲什麽叫做《九章算術》。
原因很簡單。
因爲它一共有九個章節
沒錯,就這麽簡單.
這九個章節分别是方田、粟米、衰分、少廣、商功、均輸、盈不足、方程及勾股。
其中在《少廣》這一章裏,最有名的應該就要屬于1860867開立方根的過程了。(注:前文居然有人問我少廣章是哪個人.)
截止到公元1100年之前,古人都隻提出了兩種開立方根的解法。
而徐雲提出的這種解法,正是此前從未有人發現過的.
第三解!
同樣。
這也是賈憲前半生中,一直想要解開的一個謎題。
但很可惜的是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在發現了三角形的奧秘後,賈憲隻能無奈放棄立方根開解的問題,将心思全部投放到了三角領域中。
這就像後世一些網絡作家。
原本寫着一本一兩千均訂的書,結果馬甲忽然意外出了一本爆款,所以隻能無奈将前者咕掉,去寫起了後者。
當然了。
徐雲肯定是不會幹這種事的,他的書大多都隻是被封了才會寫下一本。
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随後賈憲再次深吸一口氣,指着信封一角,對徐雲道:
“王林,不知信角所畫的這些符号,又是何意?”
徐雲探過腦袋看了幾眼,解釋道:
“您說這些啊,這些乃是阿拉伯數字。”
“阿拉伯數字?”
徐雲點了點頭,繼續道:
“此乃西域人發明的一種字符,對标着華夏的一二三四,在書寫時會相對簡潔一些,桐嶼先生倒也可以試着用用。”
阿拉伯數字不像楊輝三角,它們确實是由古天竺人發明的,不屬于被埋沒的華夏古代成就。
因此徐雲倒也沒刻意将它們占爲己有,畢竟他又不是偷國人。
眼下華夏數算使用較多的,是一種叫做籌碼的小工具。
有點類似後世的牙簽,長度十幾到二十厘米,因此也被稱之爲算籌。
在計算的時候。
隻要把這些牙簽擺成不同的樣式,便能代表各個數字進行計算。
另外就是有些時候若是沒有廁籌,就會用它
咳咳。
總而言之。
雖然這種方式比筆算要方面一點,但和阿拉伯數字比起來仍舊有些麻煩。
雖然這玩意兒是古代三哥發明的,但不得不承認,它确實具備肉眼可見的便捷性。
因此經過仔細思量。
徐雲最終還是決定先引入阿拉伯數字的概念。
畢竟今後需要的計算量注定不小,有個方便的工具也算是輕松一點,效率能高當然是高點好嘛。
當然了。
雖然賈憲不認識阿拉伯數字和符号,但這并不代表他不明白這些概念:
恰恰相反。
無論是加減乘除還是開平方立方,古代華夏的數學家們早就對此有所研究了。
因此幾乎沒怎麽花時間,賈憲以及一旁的老蘇,都很快理解并且接納了阿拉伯數字。
同時在了解了信件的内容和相關數學概念後,賈憲也算是消了點火,沒之前那麽暴躁了。
隻見他輕咳一聲,不動聲色的将信件和徐雲的紙收好,對徐雲道:
“好了,王林,你不惜用這般手段将我這個老頭子引到汴京,想必不止是爲了介紹阿拉伯數字這麽簡單吧?”
在古代華夏。
數學圈雖然沒有後世的BBS或者貼吧,但在一些比較有地位且有家資的大佬的組織下,地域性的交流還是比較常見的。
甚至在江南地區,還出現了類似數學報的小規模報刊雛形。
這種報刊非常便宜,隻要幾文錢就能訂購,大概一個月印刷一次。
考慮到這個時期的紙張以及運力、印刷成本,這個價錢基本上和賠錢沒兩樣。
總而言之。
徐雲若隻是想發布自己的成果,隻需要通過老蘇的關系聯系上幾位‘編輯’,便可以輕松的将自己的解法公開。
因此很明顯。
徐雲如此大費周章的将自己‘騙’到汴京,一定有事相求。
徐雲對此也沒賣關子,隻見他稍作沉默,接着朝賈憲拱了拱手,說道:
“此番請桐嶼先生前來,确有一要事希望先生能夠出手相幫。”
“何事?”
“研究透鏡公式。”
賈憲頓時一愣,茫然的眨了眨眼:
“透鏡?公式?”
後者還可以理解,但前者是什麽鬼?
一旁的老蘇見狀,當即從袖袋裏取出了一枚粗磨過的透鏡,遞給賈憲:
“就是此物。”
賈憲接過透鏡打量了一番,若有所思道:
“似是叆叇,但兩側都要更爲飽滿一些,不過看材料判斷.也似是由玻璃制成的?”
徐雲點點頭:
“不錯。”
賈憲的眼中不由愈發疑惑了起來:
“可它又與公式有何關系呢?”
徐雲沉默片刻,說道:
“桐嶼先生,小人曾聽聞您說過一句話,‘世間雜物千百般,樣樣皆有内中理’,對否?”
賈憲輕輕點了點頭,這句話也算是他人生的一個座右銘:
“不錯。”
“那麽先生可否想過.我們每日見到的光,也有不爲人知的某種理呢?”
賈憲頓時瞳孔一縮,下意識的看向了窗外:
“光?”
徐雲想了想,取過紙筆。
畫了一個直角邊朝右、底邊在下的直角三角形。
随後他在每條邊上畫了幾條線,一次标注上了“日月山川、冬青心北”等22個字。
接着再畫了個内切圓,同時邊寫邊說道:
“桐嶼先生,自圓心圓外縱橫取之,可得大小十五形,皆無奇零。”
“三個頂點分别是天、地、乾,天地乾三角形的内切圓圓心稱爲心。”
“過心的垂直線從上至下分别和三角、内切圓交于日、南、北三點。”
“過心的水平線從左至右分别和三角形、内切圓交于川、東、西三點。”
“過東的垂直線和過南的水平線都是内切圓的切線,它們分别交天地乾三角形于艮、坤、山、月四點,而相交于巽點。”
“乾坤巽艮四者相合,可構成一個正方形。”
“過月的垂直線交東西水平線于青點,交地乾邊于泉點。過山的水平線交南北垂直線于朱點,交天乾邊于金點。而這兩條線相交于泛點。”
“最後過日的水平線交天乾邊于旦點,過川的垂直線交地乾邊于夕點。”
“以上點數共記22。”
在徐雲一開始畫圖的時候,賈憲的目光還有幾分随意。
不知道徐雲明明說着光,爲什麽又要扯到三角形上。
但看着看着。
他的表情便逐漸凝重了幾分。
待看到最後。
他的神色隻剩下了
駭然!
作爲三角形問題的專家,賈憲在很早很早以前便提出了一個想法.或者說理論:
“勾股弦并而爲和,減而爲較,等而爲變,爲乘,爲段,自乘爲積,爲幂。”
這就是赫赫有名的勾股十三圖:
指勾(a)、股(b)、弦(c)、勾股較(b-a)、勾弦較(c-a)、股弦較(c-b)、勾股和(a+b)、勾弦和(a+c)、股弦和(b+c)、弦較和(c+(b-a))、弦和和(c+(a+b))、弦和較((a+b)-c)、弦較較(c-(b-a))。
可以這樣說。
賈憲已經完備了勾股弦及其和差的所有關系,已經抛開《九章》算題本身,并對勾股問題進行抽象分析了。
而徐雲所畫的這張圖,不但理念上與他極其相近,甚至要比他所提出的概念更爲形象和簡潔!
看着面容驚駭的賈憲,徐雲不由輕呼一口氣:
看來自己‘請神’成功了。
看到這兒。
想必很多同學已經明白了徐雲所畫圖的來曆了:
沒錯。
正是《測圓海鏡》!
《測圓海鏡》。
這是是金元時期的數學家李冶所著的一部數學名作,也就是赫赫有名的天元術。
公元1234年初。
李冶在桐川得到了洞淵的一部算書,内有九客之說。
于是李冶結合洞淵以及賈憲的諸多成果,将勾股容圓歸納成了一部完整的系統。
而且更關鍵的是。
在《測圓海鏡》後,李冶以勾股容圓爲基礎,提出了半段黃方幂的問題。
是的。
半段黃方幂。
也就是基爾霍夫衍射公式近似定量描述的傍軸近似的.
雛形!
畫好分割線後。
徐雲取過老蘇的透鏡,将它立着放到了所畫内切圓的圓心上。
接着指向其中的‘青’字線,對賈憲說道:
“您看。”
隻見此時此刻。
受透鏡的折射效果影響,鏡内外的‘青’字線,赫然出現了一道肉眼可見的偏折!
随後徐雲又在青字線外部寫了個‘天’,挪開透鏡,在内部出現過偏折的青字線上寫了個‘地’。
接着又寫到:
設青線下端的位置爲玄,偏折端爲黃。
距離圓形的位置分别爲洪與荒。
那麽便有:
天=地。
心北=玄+(洪-荒)+(洪-山心)。
同時:
(δ/2玄)洪+黃遠小于圓周率。
(洪+洪)×δ=心北×??(荒+心朱)×?=洪-山心×?。
寫完這些,徐雲對賈憲說道:
“桐嶼先生,此乃小人先輩所傳的某種偏折解法,奈何其中幾種未知符号以及推導思路卻無從得知。
同時此類解法又是制備某物件的必須數據,故而隻能請先生前來,希望能助小人一臂之力。”
賈憲沉默片刻,再次看了眼桌面上的透鏡,說道:
“王林,《少廣》章的第三解乃是老夫夙願,原本老夫以爲死前都無望有人可解,但今日你卻給了老夫一個天大的驚喜。
古人雲。
朝聞道,夕死可矣。
解惑之情甚重,老夫斷不能忘,先前稱你爲斷章狗,也不過是一時氣話罷了。
如今哪怕是爲還你此情,透鏡公式之事,老夫也絕不會推脫分毫。
不過王林。
透鏡此物老夫從未涉獵,難以保證定能有所答獲,隻能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若是無法解開此題,老夫便将家财劃分半數與你,以做酬資。”
徐雲聞言一愣,額頭上頓時冒出了一股冷汗。
媽耶。
這位大佬居然未免也太耿直了吧,合着古代人一言不合都直接送養老金的?
因此他連忙說道:
“桐嶼先生言重了,先生願意幫忙,小人便已感激不盡,籌資之事還請勿要再言。”
賈憲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而是轉身朝老蘇拱了拱手:
“子容兄,可否借用一番紙筆?”
老蘇笑着朝自己的老友回了個禮:
“桐嶼先生但用無妨。”
賈憲聞言點了點頭,走到桌邊,正準備開始演算。
不過就在此時。
屋外忽然響起了謝老都管的聲音:
“老爺,楊懷先生、近渠先生等人已經到院外了。”
注:
下午和某個老鴿子聊天,那貨準備開新書了,結果發現太久沒登錄,作家賬戶的密碼忘了,哈哈哈哈
另,這章寫的累死我了,純原創推導
有些讀者問爲啥地名要用俊儀這種小衆的,但凡能用現實地名我犯得着這樣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