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曆1122年。
四月二十八日。
天清氣朗,陽光正好。
上京都市中心的街道上的樹木輕輕搖曳出婆娑的蔭蔽,頭頂的天空一片蔚藍,街道上的天人們矜持而滿意地像往常一樣行走在這座城市。
然而恰恰就在這一天。
世界銀行大廈,
天狐巴特家的當代家主死了
下代家主死了
三代少主也死了.
這個消息起初就像是蝴蝶扇動翅膀時卷起的稀薄氣流,通過各種各樣的信息渠道傳播的過程中并沒有掀起太多的波瀾,直到最終落入那些大人物們的耳中時才終于翻起了滔天巨浪!
上京警衛廳、各部門政客要員的宅邸,三大議員長的官邸就連天人上議院在議會大樓爲了一個月後的世界會議提前開會拟定章程的衆多議員們也全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在這異樣的的氣氛中,整個會議過程中都充滿了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一個個面色匆匆的下屬秘書之類的人員将議會大樓的地闆踩得噔噔作響,滿臉神色緊張地往返爲自己的上司确認這個情報的真實可信程度。
“什麽?是人類獵兵組織?”
“人類獵兵有這麽強大的力量?”
“天狐巴特家昨晚不是抓回了那個.那個誰嗎?”
“會不會是她的同夥?”
“我覺得很有可能,時間太巧了。”
“嗯,據說那獵兵隻是佯攻,真正闖入世界銀行大廈上層的是一個戴着小醜面具的男人。”
“嘶!是他沒錯了!”
“.”
負責主持這次會議的三大議員長之一,出生于天獅族的佛洛爾.金聽到周圍的竊竊議論,那張威嚴冷峻的臉上雖然并沒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緒。
然而接下來,
他在宣布臨時暫停會議後,片刻便直接作出指示将上京都市中心的預警級别提升到橙色。所有在職的以及休假警衛人員全部調集回崗,都市圈中心地帶進入臨時警備狀态。
這一系列舉措無不證明眼前這個威嚴冷峻的男人,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麽平靜。
因爲這裏的每個人都知道,那個本就男丁稀薄的天狐巴特家連死三代繼承人并且連一個合理合法的繼承人都沒有留下。
這樣一個掌握了世界金融命脈的家族,發生了這樣的驚天變故。對于整個世界的金融體系都是一次恐怖的沖擊,弄不好還會再來一次一百多年前那樣的經濟危機。
雖然,那一次經濟危機的背後有着太多耐人尋味的貓膩,當時上京都市圈有比較陰謀論的猜測,認爲這一切的背後都是天狐巴特家幕後操縱自導自演的好戲,爲的就是鞏固家族對于整個世界金融體系的影響力以及在天人九大家族中的地位。
隻是當事人從未承認,猜測就永遠隻是底層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在時間的沖刷下甚至很快連記得這一切的人都不多。
但這一次不一樣.
沒人會再去懷疑這一切背後像當年那樣是那個被稱爲“上京野狐”的那個老狐狸在背後操縱。
廢話!
誰自導自演能把自己的命給送掉。
甚至連個獨苗都沒留下。
那麽在這種情況下,可以預見的是當這個新聞曝光的時候,世界銀行明天開盤後股價将會呈現出一種什麽樣的斷崖式暴跌,上京有多少人爲此走上天台,又有多少家族聞着血腥味而來将貪婪的目光放在這個一下子被“掏空”的天狐巴特家。
在一片緊張壓抑的氣氛中,
卻有個穿着黑色正裝,滿頭銀發的老人卻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安靜地端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半眯着眼睛曬着太陽。
看起來,似乎這場暗流湧動即将到來的海嘯狂潮,絲毫不影響他因爲天氣太好而眯着眼打個盹。
坐在首位沉默不語的議員長佛洛爾.金下達完一連串的指示後,重新坐到位置上的他将視線投在了那個老人身上,威嚴的面龐上閃過一抹異樣的神色。
但看了看周圍吵雜的衆多議員,議員長佛洛爾.金還是壓下心中的話——有些話是無法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說出來的,隻能找個機會私下裏問問了。
确認了消息來源的準确後,
别看他剛剛部署了一系列任務去捉拿抓捕那個襲擊世界銀行大廈的兇手,但這并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現在擺在世界政府面前最重要,
序列号排在第一位的。
是如何穩定住天狐巴特家這個龐然大物,盡可能的去減弱降低在發生了這樣的驚天變故後天狐巴特家對現有金融體系所造成的沖擊。
排在下面的.
才是逮捕那個強大得讓在場的每個大人物都有些出乎預料心驚的、那個闖入世界銀行大廈的“法外狂徒”。
然而每每想到這一點,
在座的來自上京都市中心上層階級的政客議員們,腦海中還依舊是有點恍惚和難以置信。
一千年的時間,
他們統治這個世界太久太久了。
習慣了上京都市圈作爲天人大本營那固若金湯般的強大,習慣了千年以來上京都市圈那天人坐擁一切的理所當然,習慣了每個來到這裏的人類甚至都敬畏中帶着些許谄媚的看向他們的目光
習慣了這一切後。忽然有個人類來到了“他們的地盤”,不僅擡起頭直視着他們,甚至還将他們的頭給砍了
衆人自然有些接受不能。
但這發生的一切卻讓他們隻能接受。
然後憤怒!
沒錯,就是憤怒。
此前無論是裁決司被鬧得雞飛狗跳撤離東海那個彈丸小國,
還是發生在梅濟府某個議員舉辦的生日晚宴上的意外,
又或者是白天鵝港那一戰中隕落了“一頭”的第二裁決使普索.懷斯曼
對于生活在上京都市圈的天人貴族和九大家的人來說,和他們本身的利益并沒有太多的關系。
所以在微感驚訝之餘,
他們也都在背地裏笑眯眯的看着裁決司這條黑狗和那個老人的笑話。
要知道,裁決司這樣代替了曾經了頂尖天人貴族九大家的私人武裝力量“天導九刃衆”而設立,直接對世界政府上議院負責的執行機構。
雖然本質上還是爲了維護天人的權益和地位,但那些面色陰冷、穿着黑色執行服從那棟黑色大樓中走出來的人,在上京天人貴族們眼中卻并不太受待見。
裁決司被一個人類鬧得雞飛狗跳。
大夥都是樂子人。
但今天不一樣。
天狐巴特家和他們是歸屬于同一個階層的同一類人,是隐于高天之上絕對不容侵犯的人。
東野原在世界銀行大廈的所作出爲,
已經從根本上觸及了這場天人上議院會議中每個人的底線,因此,他們憤怒的不是對方殺入天狐巴特家。
憤怒的是,
千年來區區卑賤的人類,
居然真的敢對九大家這種層次動手。
難道他沒考慮後果?
代價!
必須要讓他付出代價!
“後果很嚴重啊.”
上京西郊,觀瀾山莊。
黑色的海水在礁石上拍打出白色的粉末,回來的海鳥盤旋着繞開了這片禁衛森嚴的區域,高崖絕壁最頂端的露台上相對而坐着兩個人。
——兩個從上午開始就在坐在品茗小憩,靜靜等待着結果的人。
天龍族的萊茵家主和天獅族的夫人。
現在,
結果揭曉了。
哪怕上京有很多像是這兩個家主一樣的大人物,事先早就設想過這樣的結果。
然而但他們此刻真正通過各自的渠道收到準确的消息後,卻還是都不由蹙着眉心,呡着雙唇陷入了一陣難言的沉默中。
“後果很嚴重啊.”
當天龍族的萊茵家主再次感慨完這句話的時候,臉色剛剛那一抹訝異之色已經消失不見,臉色是恢複了平常,隻是卻不自覺地擡手解開了身上那件做工考究的對襟衣衫領口的那顆紐扣。
夫人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擡眉瞥了眼對面的這個男人,語氣不動聲色的說道,“如果沒猜錯的話,我想你指的應該是那個老狐狸的留下的這偌大的攤子該如何處理吧。”
萊茵家主微微點了點頭,輕聲地說道,“秩序和穩定,是讓這個世界正常運轉的保障,那個老狐狸這次陰溝裏翻船,卻很有可能打破這樣的穩定。”
“我倒是覺得真正穩定的東西沒有那麽輕易被打破,天狐巴特家那樣的龐然大物短時間内垮塌不下來,隻要明天之前能夠公布出代理家主結束群龍無首的局面,我想就可以穩住絕大部分人。”
說打這裏,夫人的臉上露出了微笑,輕聲說道,“世界銀行的那些股民和客戶需要的僅僅是信心,哪怕他們其實并不相信你。”
“話雖如此.但那個老狐狸家本來就男丁稀薄,小兒子死在了地獄之行,欽定的繼承人今天也死在了那棟大廈裏,三代子弟中唯一的子嗣也沒有逃過厄運。”萊茵家主搖了搖頭有些惋惜地說道。
天獅族的婦人保養極好的眼角忽然浮現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輕聲地說道,“呵是不是在你們男人眼中,繼承人隻能是男丁?”
萊茵家主聞言擡頭看了一眼坐在對面的這個女人,天獅族的“夫人”。
其實她并非是天獅族的嫡系子弟,很多年前最初僅僅出生于天龍族旁支的一個落魄家族,卻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當年的天獅族二代家主。
結婚後不到十年,
天獅族二代家主中年早逝,當時家主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虎視眈眈的觊觎。
最終,卻依舊被這個孑然一身撫養着孩子的“單親母親”踏過無數人頭滾落的血泊、一直牢牢攥在了手中,成爲了如今在上京都市圈人人敬畏的天獅族“夫人”。
思及此處,萊茵家主不由微笑地望了眼眼前的中年女人一眼,似乎依稀看到了當年的那段青蔥歲月。
他搖了搖頭道,“無意冒犯,可是天狐巴特家那個孩子,現在恐怕勝任不了代理家主的位置。”
這其中的道理不用解釋。
天獅族的夫人自然也十分明白。
倘若沒有白天鵝港事變或許還可以商榷,但經曆過了白天鵝港的那一戰,以及公開宣布加入西海安提戈涅女王海賊團的種種離經叛道的行爲,以及在這一次世界銀行大廈遇襲時可能扮演的角色.
如果真讓朵洛希.阿麗塔“驚天反轉”成爲天狐巴特家的代理家主的話,那打的就不是一個天狐巴特家的臉了,而是所有其他九大家乃至上京天人貴族的臉。
不過天獅族的夫人卻微笑搖了搖頭,輕聲地說道,“萊茵家主似乎忘記了一個人。”
天龍族的萊茵家主聞言微微一怔,反應過來後有些遲疑地說道,“你指的是,阿芙拉.巴特,第三裁決使的生母?”
“沒錯,世界銀行能源貿易戰略部的首席執行官。”夫人微笑地說道,“我想,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比她更适合成爲天狐巴特家的代理家主了吧。”
萊茵家主聞言不由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
兩人四目相對。
他似乎要從她的眼中看出點什麽。
然而經曆過那麽多年歲月的沉澱,她的眸子就像是上京南郊獅子山下的那一汪幽深的潭水,看不出任何波瀾起伏。
而萊茵家主剛剛之所以會忽略阿芙拉.巴特,不是因爲對方曾經嫁給人類誕下女兒一度淪爲笑談的“劣迹”。
而是因爲這個女人在能力一途天資平平,沒有天資的人,向來無法進入這位極爲看重天資的天龍族家主的眼中。
這樣的人
往往也更容易成爲任人擺弄的傀儡.
短暫的沉默後,
萊茵家主再次發出了質疑。
“可是.天狐巴特家不是還有很多和那個老狐狸同輩的人嗎?他們會眼睜睜的看着這偌大的家業落在一個女人手中?”
對面端起茶杯的夫人輕輕的抿了一口,放下後微笑着說道,
“你覺得對于那些老家夥們來說,是生死更重要,還是家族的财富更重要?”
九大家底蘊深不可測。
每個家族中都有一些登臨巅峰卻大限已至的垂垂暮年的老家夥,他們剩下的來人生幾乎都是在家族的供養下拼命的想要觸摸到傳說中的那個境界以勘破生死大關。
“當然是前者。”
天龍族的萊茵家主默認了夫人的說法。
盡管他很清楚在如今天狐巴特家群龍無首的情況下,對方從一個在家族中不受待見的女人到成爲代理家族需要面對着怎樣的阻力。
但他相信,
坐在對面的天獅族“夫人”既然提出來,那麽想必已經有了她的打算。
仔細想來,
一樣的早年喪夫。
一樣的獨自撫養孩子。
一樣的孩子“叛逆”加入過海賊。
天狐巴特家的那個女人,和眼前這個女人似乎有很多的共通之處。
那麽是否意味着
若幹年後,
上京都市圈會再多出一位“夫人”呢?
萊茵家主微微眯眼沉思着,旋即卻忽然有些爲自己的想法失笑。
不會。
永遠不會。
上京隻有一個“夫人”。
天狐巴特家的那個女人哪怕真正克服重重阻力,成爲了天狐巴特家的代理家主,
本質上,也不過爲那個一天之内轟然倒下的參天大樹提供一個臨時緩沖減少損失的作用。
萊茵家主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若幹年後,
上京九大家.
或許有個家族會徹底除名。
而這一切.
都是源于那個戴着面具的人類嗎?
天龍族的萊茵家主忽然微微眯起雙眸,那雙燙金豎瞳中閃爍着一抹異樣的色彩,忽然有些感慨地說道,“看來,人類似乎忘記了那段被對天人的恐怖所支配的曆史啊。”
面對這有些跳躍的話題,夫人卻似有所感的點了點頭,微微低垂眉頭輕聲地說道,“無法銘記‘曆史’的人,是很難熱愛生活的,或許我們真的該幫他們回顧一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