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賓的眼底浮現了震驚之色,神情一點一點在發生變化……最後變得心虛,變得狼狽,原本幽深的目光跟着閃爍起來,不敢再直視她,手掌更是暗暗攢成了拳頭。
但,沒有否認。
他狠狠咬緊牙關,挺直背脊梁一句話都沒說。
這個反應,讓時卿心痛如絞。
因爲,這已是一種默認。
如果之前隻是猜測,那麽,現在則已經成爲事實,而且還是一個無比殘忍的事實。
“爸,您不想讓我過去是吧,也行的,隻要你把毒菌的治療配方給我,我就留下來……這場人爲的投毒風暴必須盡快終結……”
她長吸氣,努力控制情況,沖他伸出手來,語氣則是無比堅定的:
“我要救陸隽辰。他是我喜歡的男人,是洛洛和仔仔的爸爸……”
駱賓因爲這個名字,眉頭皺得更緊了。
“怎麽,您就這麽讨厭陸隽辰嗎?可難道你忘了嗎?這個男人還是當年您親自設局給我選定的……不是嗎?
“爸,當年在陸隽辰身上下迷幻劑的人是您,故意設計我和陸隽辰的人也您,對吧……
“如果不是您,那就一定是您的同夥……沒錯,您肯定還有一個同夥,一個精通生物研究方向的同夥。
“所以,我和陸隽辰會有今天這樣一個結果,其實是您一手造成的……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可能不去救他,我必須去救他,救所有被毒菌折磨的無辜人,在這件事上,您是阻止不了我的……”
在捅破這層窗戶紙之後,時卿覺得,心髒的位置,傳來一陣又一陣的陣痛,心頭更是被一股難言的悲傷充斥着。
這樣一個結果,是她最最不想面對的,可老天爺很殘忍,讓這樣一個結局提前到來了,而且還是由她親自揭發的。
揭發至親之人的僞善,面對至親之人的醜陋另一面,是對人性的一種考驗。
這一刻,她能真切地體會到之前陸隽辰将自己的爺爺、父親揭發出來的滋味了:
很苦,比吃了黃蓮還要苦。
很痛,那是一種宛若斷臂一樣的疼痛。
可她卻不能不這麽做。
沉默。
四周變得無比安靜。
靜到隻能聽到樹上的鳥雀脆啼聲。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把門合上,駱賓平靜下來後接了這麽一句話,甚至還六年前那些事都知道了。她是怎麽做到的?
時卿的眼睛一下就赤紅赤紅了。
老天爺讓她找回了自己的父親,她是如此的歡喜。
老天爺又讓她親自揭發了父親那不爲外人所知的另一面,這又是多麽的悲哀。
老天爺定是覺得她的人生磨難太少了,還要加上幾樁,用以完成九九八十一難嗎?
眼淚從眼窩内立刻噴湧而出,她笑了笑,眼底盡是藏不住的悲哀,卻沒有回答,而是啞着聲音問道:
“我會把陸隽辰和韓焰混淆,也是拜您和您的同夥對吧……您的同夥,是不是那個叫元笙的人……”
駱賓坐到了單人沙發上,低着頭,雙手狠狠地抓着頭發。真是沒想到啊,女兒連元笙這個名字都查到了。
他苦笑,擡頭望着她,困惑極了:
“你又是從哪裏聽說元笙這個名字的?在國内,知道元笙這個名字的,估計除了我,沒别人了。”
時卿轉身從寫字桌的抽屜内取出一本陳舊的小本子,緊跟着從本子裏抽出一張照片,擱到了他面前的茶幾上,說道:
“昨晚上,我又翻看了一下母親留下的東西。然後,我在這本日記本的牛皮封面内意外發現了這張照片。上面有兩個人,一個是媽媽,一個是陌生的男人。
“上面寫着這麽一句話:我與哥哥元笙悄悄拍的。”
接過照片,駱賓看着這個家裏僅剩下亡妻的照片,心頭一片苦澀:原來冥冥之中,竟是東雪讓女兒發生了真相。
可她不可能僅憑這張照片就能發現真相的啊!
而時卿接下去說的話,解了他的心裏疑惑:
“這個男人,我本該是不認得的,但最終我還是記起他是誰了。
“六年前,我和陸隽辰在酒店過了一夜後,韓焰趕了過來,強行把我帶走了。這個人很瘋狂,爲了和我重新開始,把我給囚禁了。我要和他分手。他不同意,用手铐铐着我。
“當時,我們借住在他朋友家,他不斷地和我洗腦,要讓我忘了陸隽辰。我不肯,他險些強暴我。那幾天,我們倆過得都很痛苦。我想說服他放了我。他想說服我忘了陸隽辰。
“爲此,我和他拼死相搏,弄得彼此一身傷。我對韓焰的好感就這樣耗了一個精光。
“之後,我悄悄想法子解開了手铐,卻在離開時被他發現,在追逐過程當中,我從樓上滾了下去撞暈了,韓焰第一時間就把我送去了一家私家醫院。
“等我醒來後,趁韓焰不在,再一次出逃,我想去找斯迪夫,這一次出逃還出了車禍,又是韓焰把我送回了那家醫院。
“這一次他又把我鎖了起來。因爲我三番兩次的出逃,讓他很生氣,可他又無計可施。
“可他不知道要拿我怎麽辦?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好心地幫了他。
“這個人是一個心理醫生,還是一個專家。偶遇韓焰,告訴韓焰,他有一種本事,可以通過藥物還有催眠,進行記憶再植,讓我忘了一些舊事,記住一些他們想讓我記下的事情。
“韓焰很瘋狂,他接受了這個試驗,他不光讓這人催眠了我,也催眠了他。讓我們彼此都把之前那段不堪的記憶給封存了起來。
“那個心理醫生本事很大,他成功讓我們忘了這段記憶,讓我覺得我就是出了車禍才失憶的……而我當時也的确出了一場小車禍……這是有案底可尋的,足以讓我信服,他們讓我相信的事,就是事實。
“而且他還在我的大腦裏植入了根本不存在的記憶。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心理醫生就是照片上的男人——我媽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元笙……”
沒錯,那段消失的記憶終于在昨晚上,在看到這照片之後徹底回來了,而真相卻讓她心痛如割……欲哭無淚。
“原來……你……全都記起來了。”他低低慘笑着問道。
“是的。我全都記起來了。”
她嘲弄一笑,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哽咽聲,眼神是如此的悲涼:
“好笑吧!我的人生悲劇竟是我爸和我後媽,還有我的幹媽一起促成的……
“霍柔嘉弄死了我媽,搶走了我爸,幹媽拐走了我,我的親生父親,設計給了我一個男人,又制造了重重誤會,六年後,還差點把我炸死在西非,害我的兒女陷入被綁架的風波……”
每說一句,她的眼淚就流一句,個中委屈難以言表。
“真得是太可悲了,我身上受到的所有傷害,皆來至我的至親。而唯一照亮我世界的人,卻是你們一心想弄死的陸家人……
“爸,我要去島上,一,我是醫生;二,我要救我的男人,如果救不活,那就一起死……讓我和那些無辜的島民、市民一起成爲你報仇的牲犧品……”
爲什麽想到死?
因爲内心太過悲傷了。
當然,即便陸隽辰死了,她其實還是可以好好活着的,但是得知真相後的痛苦,會如影随行一輩子,再也散不開,再也不得開心顔。
假設她無法挽回這一切,死了也好。畢竟是她父親引發的這場災難,她是醫生,如果不能解決這場災難,那就隻能陪葬了。
駱賓看着女兒在無聲地落淚,面對這樣一種挖心似的控訴,他的心就像被撕破了一般,喉嚨裏就像被堵了一塊石頭,久久說不出話。
“對不起,我一直以爲你也被害死了,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活着,當我知道韓焰和陸朝陽喜歡上了同一個女孩之後,我隻想制造一起好朋友反目成仇的戲碼……我要讓韓氏和陸氏對立,以确保在我們要對陸氏下手時,韓氏不會幫助陸氏。”
“我是個自私的人,心眼很小,在我知道陸家包庇了霍家的罪行之後,我和元笙就想着要讓陸朝陽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借此來毀掉整個陸家,還要借陸家來毀掉霍家……
“所以,我們一起制造了六年前那一系列事件……
“七七,知道嗎?你長得一點也不像你媽媽,也不像我,你長得像你外婆。這一點,我也是最近從一些舊照片裏發現的。再加上你的個人履曆制造的太真實,所以,我和阿笙都沒往這個上去想,生生就把你害了……
“對不起啊,孩子,爸爸太對不起你了。”
隻要想到這一些,駱賓淚水滾滾,心裏充滿了歉疚,他從來不曾如此後悔過,可偏偏這世上根本就沒有後悔藥。
六年前啊,他竟親手把親生女兒給害了,害她做了六年的單身媽媽。
當他知道時卿就是自己女兒之後,内心的追悔,難以言表。他終于領悟到什麽叫:悔不當初。
可他卻還要裝作無事的人一般,盡一切力量去彌補,同時還在害怕真相會被女兒知道。
所以,他拼命地想要拆開她和陸隽辰,不想見到這個優秀的女婿,不想讓這個女婿提醒自己,當年自己做過什麽缺德的事……
“那您爲什麽還要讓人把毒菌投放出去……”
她是如此的痛苦,喊出這句話時,還恨恨地跺了一下腳。
“不是我投出去的,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駱賓終于找到機會否認了。
“那是元笙?”
“也不是阿笙,你相信嗎?那種毒菌被偷了,是别人投的。”
他無比急切地想要說明這件事:“我也是剛知道沒多久,我發誓,在這件事上,我沒騙你……”
“誰偷的?”
她立刻凝神細問,背上更是一陣惡寒,感覺事态越發嚴重了。
“阿笙身邊一個助理。他不光把毒菌給偷了,還把解毒的配方給删了,之前配制好一起送來的疫苗也被毀于一旦。”
這真是一個糟糕的消息。
時卿的心髒止不住地往下沉,“那你們是從誰手上買的?那人手上肯定還有配方或是現成的藥物可供研究……”
“那個生物學家被人弄死了,他手上所有的科研資料全數都被破壞殆盡……”駱賓爆出了一個更爲可怕的消息。
時卿立刻打了一個寒顫:“……”
“所以,七七,你不能去島上,現在情況已經失控了,誰也不确定那裏情況怎麽樣了,如果可以,你帶着兩孩子離開吧……等這裏情況穩定了再回來,那同MG研究中心不是讓你去嗎,你去考查考查,離開一陣子比較好……”
駱賓想把她遣走,害怕她會卷進這件事裏來。
這個可憐的孩子從小到大是如此的多災多難,他不想她再經曆磨難,唯願她餘生平喜色,無病無災,幸福美滿。
可是,他心裏同時又清楚,這個願望不太可能實現了。
“爸,你應該明白的,我去不了了。”時卿的回答無比冷靜:“遇事逃走,從來不是我的作風。今天,我必須去見陸朝陽,必須奔赴第一線……”
“那個男人到底有什麽好,你非要跑去送命……”駱賓恨啊,這小姑娘這麽聰明,怎麽在感情上這麽死腦筋呢。
“這不是好不好的問題,我要救的不光是他,我要救的是所有被這毒菌毒害的人。
“爸,您制造武器爲了什麽?是爲了保家衛國,還是實現自我價值?或是純萃爲了殺人?
“我是學醫的,我的使命是救人,救所有無辜受病痛折磨的普通人。如果每個人遇上這種事都退縮,如果這種毒菌感染到了我的洛洛和仔仔,請問,我該向誰求助?我是醫生,在毒菌面前,我就是不能後退的戰士……”
時卿說的每句話,都透着堅定不移的語氣,渾身散發着一股力量。
“爸,我們都是有着特殊使命的人。我們不能因爲個人的恩怨而禍害普通人。十幾年寒窗苦讀,學會一身本事,不該用在禍國殃民上,而應該用在正途上。所以,我必須去。”
她繼續收拾行李,去意是如此的堅決……
本章四千字,明天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