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儀車直接開進了小院。
後面跟着的是兩輛奔馳。
最後一輛是面包車,車内坐的是陸隽辰帶來的安保人員。
奔馳和面包車都停在小院西邊一處填平的臨時停車場上。
時卿下了車,和趙雪妍一起來到殡儀車前,按着儀式,喚了一聲:
“媽,到家了。”
這叫召魂。
喪禮儀式都是從古流傳到今,一步一步演化過來的。
雖然時卿并不信這些,但是人都死了,鄉下又是重傳統的地方,既然開了喪,那一切自然還是按着古禮來。
這是對亡者的尊重。
在很多平頭百姓眼裏,這更是一種體面。
陸隽辰跟在邊上,手上牽着小格格。
很快,冰棺被擡進了正廂房,四扇大門已經被卸下,裏頭布置成了一個靈堂,四周密密麻麻插滿了菊花,全是純白的,房子裏的立式空調全開着,雖然外頭很嚴熱,但屋内還是很涼爽的。
不光屋内涼爽,就連小院裏搭起的棚子,以及院外搭的辦喪禮席面的棚子内都裝了空調, 以确保來這裏來吊唁的人, 不至于被那毒辣辣的日頭烤得外焦裏嫩。
不得不說,在喪禮方面,陸隽辰是花足了心思的,事事都做到了體面, 完全不用她和趙雪妍操心, 他就把該做的事,全都安排妥當了。
作爲一個學生, 一個養女女婿, 一個大家族的繼承人,在妻子娘家人的喪禮上, 他的表現, 已經好到無可挑剔。
時卿并不是無心的人,他的好,她自然能感受得到。
在看着陸隽辰的手下把冰棺安置好後, 時卿四處去探看了一圈。
這個新建的小樓,的的确确布置地和以前的一樣,家具都是原來的舊物件。
有人說,新屋就得安新的家具,可陸隽辰卻是讓一切還原如舊。
不是他吝啬買新家具,新擺設, 這個男人在錢财上根本不在乎花多少。
他這麽做, 正是因爲他懂她。
對于她和趙雪妍而言,家就該是這樣一個模樣的, 若布置成另外一個模樣,那就不是她們原來的家了。
好吧,房子畢竟是新造的, 早已不再是從小伴着她們長大的房子了,但至少東西是舊的。所有回憶都有迹可尋, 連擺放的位置都一絲不差。
即便以後這裏, 她和雪妍都不會住, 但這裏永遠是她倆的根。
往後頭, 每年瑞姨的祭日,她們可以回來這裏追念, 這是金錢所買不到的慰藉。
從樓下到樓上,她走了一遍,心情是無比複雜的。
舊物皆在,人事已非啊!
她鼻子發酸地站在二樓陽台上, 俯望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家, 在心裏深深感慨了一番, 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了小樓外的車道上,一身麻衣孝服的陸隽辰正在吩咐人辦事。
這個男人主持大局, 是非常有一套的。
瑞姨對他信任有加,他對瑞姨也是尊敬有加。
他, 很好。
隻是,他們不合适啊!
*
陸隽辰從小院外走進院中搭着的廠棚裏,打了空調後,這裏涼快了一點。
他正想去找東峰, 想問問那批超度亡靈的和尚什麽時候過來。
按着這裏的規矩,開喪期間, 會有幾個和尚過來念經。
其實來的并不是真和尚, 而是幾個職業念經的, 過來做一場法事。
這些在陸隽辰的眼裏, 全是荒唐的, 但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風俗儀式,所以,他聽取了本地老人的建議,将該辦的都辦體面了。
手機鈴聲适時響了起來。
他摸出來瞄了一眼,是個陌生來電,直接按了。
走了兩步,那來電又打過來了。
他又按了。
要上台階時,陌生來電第三次響起。
他終于接通了,還沒等他問,那邊就傳來了一陣驚恐的叫聲:
“救救我……他們要殺我,陸隽辰,你留了什麽東西給我, 他們在追殺我……六年前,你把我害慘了,你讓我沒有顔面面對韓焰, 現在,我連命都要保不住了……”
是一個女人在叫。
聲音裏透着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陸隽辰的心髒莫名緊了一下:
是六年前那個女孩嗎?那個爲他生了一雙龍鳳胎的女孩?
“你叫什麽名字?現在在哪?我要怎麽救你?”
陸隽辰凝着聲音追問。
六年了,他查了她六年,事到如今,她終于出現了——她說她被人追殺,他是信的,因爲仔仔之前遭遇了一場至今還沒查出來的綁架。
“我在嘉市一家廢倉庫内。那些外國佬一直在追我。我已經逃過一次了,他們要從我身上拿一件東西。可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我已經兩天兩夜沒吃東西……還受了傷……剛剛醒過來……”
女人驚懼地哭訴着,惶惶之情難以言表。
“你怎麽知道我手機号的?”
這很關鍵。
她打的号碼是他的私号,知道他私号的人沒幾個。
“是韓焰給的,他被他們抓去了,求求你,救救我們,我怕他們會傷害他……陸隽辰,六年前,我對不起他,六年後,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他莫名其妙丢了小命……求求你了……”
這女孩字字句句透着悲切,可見她應該真的是陷入了窮途末路。
“地址。”
陸隽辰的心髒緊縮起來。
“嘉市西城廢糧倉,第三号倉庫。”
“保持電話通暢,我這就去找你。對了,你叫什麽?”
“我叫……曾柔。”
“好,你等着。”
陸隽辰挂了,轉頭看到東峰和向陽已在邊上。
“先生,出什麽事了?”
“老大,怎麽了?”
陸隽辰不說話,先給韓焰打電話,盲音,再給他身邊的宋明和杜濤打電話,也是關機狀态。
他們都出事了?
他按下淩亂的情緒,想了想,轉頭看向向陽:
“韓焰這幾天在哪裏?”
“一直在嘉市,不過前天起,他們好像都失蹤了,都沒回酒店……”向陽将之前得到的消息禀告了上去。
“他們可能出事了。”
陸隽辰擰了一下眉。
韓焰一直在嘉市轉悠,這代表那個女孩肯定也在附近。
所以,韓焰找到她也是可能的。
再聯系仔仔的情況,那些亡命之徒找到這裏,發現她的行迹,概率也是存在的,隻要他們跟着韓焰,當韓焰找到她,他們也就找到了她。
可爲什麽正好是今天?
僅僅隻是巧合嗎?
他想了想,“我出去一趟。”
按理,今天這種場合,他是不該離開的,但是,事關韓焰還有那個女孩的命。
另外,仔仔說過,他還有一個姐姐,所以,他沒辦法坐視不理……這是性命關天的事。
如果,真的是西非那邊的人盯上了韓焰,那些人,真的是任何慘絕人寰的事都做得出來的。
這麽想着,他走向靈堂,看到時卿從樓上下來。
“卿卿,我有點事要出去一趟,東峰會留在這邊,有什麽事,你差遣他去辦。”他來向她交代行蹤。
時卿點了點頭,沒問他要去辦什麽,隻道:“把孝服脫了再出去。”
陸隽辰解了身上麻衣,和頭上的白包頭,将衣服塞到她懷裏,轉身道:“東峰,你在這裏調度。向陽,你跟我走,另外,帶上兩個兄弟。”
向陽應聲:“好的,我這就去挑人。”
向陽更擅長打架,而東峰曾是律師,更懂得怎麽社交。
時卿看着他離去,感覺他好像是去打架的,眼皮跟着突突亂跳了兩下。
*
楊家村在城東,廢倉庫在城西,從東到西,要穿越整個嘉市,沒有堵車的話,得開一個小時。
時爲下午時間,路上很暢通。
向陽開得很快,隻開了50分鍾就抵達了廢倉庫。
陸隽辰從車上下來,發現下午時分的太陽,真的是毒得厲害,他不由得卷起衣袖,瞄了瞄這一片荒僻的倉庫。
嘉市現在的發展重心在城東,這邊的倉庫現在是空無人煙的,隻有路邊柳樹上的知了在尖銳地叫着。
倉庫區的正門是鎖着的,并沒有人出沒的痕迹,但邊上的圍牆上破了一個大洞。
他去查看了一下,有腳印,看那尺碼,應該是個女人。
他順着那腳印進去,倉庫的院子裏長滿雜草。
向陽帶着兩個人在四處警戒着。
陸隽辰看了看倉庫外頭的标識,很快就找到了第三個倉庫。
門是緊閉的,上面還上了鎖,鎖上有灰塵,所以,如果倉庫裏有人的話,應該是從别的地方進去的。
“向陽,四下看看,怎麽進去?”
“是。”
向陽很快找到了一個破敗的窗戶,地上有幾滴血水,裏頭的鐵棱子都被偷走了,輕輕一拉,窗戶被拉開。
他叫來陸隽辰。
陸隽辰直接跳了進去,看到地上有血水,間隔着一段路滴了一兩滴,看這血迹色澤,應該是這一兩天滴的。
倉庫内擱着一些發黴的谷子,有老鼠因爲他們的侵入而四下逃蹿,角落裏堆了一堆小山似的稻草,地上有一些腳印子,血滴的痕迹,明顯也多了一些。
“你在這裏嗎?曾柔。”
稻草那邊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然後是“啊”了一聲。
陸隽辰急步走了過去,看到稻草堆裏蜷縮着一個身形狼狽、體量嬌小的女生,短短的頭發上全是碎稻葉,腳上受傷了,被一條手帕給系着,白色的帕子上全是血迹,且已經幹了……
可能剛剛想站起來時因爲腳疼而摔倒了,同時,系着的帕子跟着松散開了。
此刻,她撲騰在稻草上。
“曾柔?”
他快步上去,扶側對着他的女孩。
女孩轉過頭,蒼白的小臉,在對上陸隽辰這張英氣的臉孔時,眼底露出悲切之色,緊跟着憋着哭音叫道:“陸隽辰,你終于來了。我以爲,我要死在這裏了。”
那破碎的聲音襯得她格外的楚楚可憐。
陸隽辰再次打量她:巴掌大的小臉上,五官很精緻,大約是因爲逃跑之故,臉上全是泥灰,額角還有一些細微的小傷口,血水有點幹了,驚惶的眼底,噙着兩朵眼淚,看上去,還真是讓人心疼……
“你的腳,怎麽樣了?”
他留意到她的腳,看上去腫得厲害,又青又紫的,邊上,是一條像是被釘子之類的利器給劃傷的的傷痕,上面還滲着血水,本來系着的帕子,現在已經完全散開了。
“我……我走不動了。疼得厲害。”曾柔擰着眉頭。
“就你一個人嗎?”他查看完傷勢,靜靜地盯着這個自己找了六年的女孩,問了一句:“你兒子沒跟你在一起?”
這一問,讓在邊上戒備的向陽轉過了頭,神情一愕。
曾柔跟着一呆:“兒子?哦,他被他們一起抓去了……”
陸隽辰的面色立刻一冷,退了下來,随即跟着冷笑:“曾小姐,你的演技真的是太差勁了……”
一句話,就露餡了。
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六年前那個女孩。
“你是韓焰請來的演員吧……爲了騙到我,你們倒是真的挺下血本的……”曾柔身上的傷,那是真傷。
“你在胡說什麽?我怎麽就成演員了?”
曾柔還在那裏作垂死掙紮。
“你兒子在我手上。怎麽就被他們一起抓去了?”
陸隽辰一字一頓咬出這一句話時,曾柔的面色瞬間就蒼白起來,哎呀,完蛋,劇本上可沒這一茬,這可讓她怎麽接戲呢?
“韓焰人呢?”
這個人故意設下這一局,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
曾柔不再繼續裝了:
“那個人約定會給我錢,然後丢下一個劇本,讓我照着劇本演,就是要把你引到這裏來。然後,再讓我把你引到某個地方關起來。”
說着長歎一聲,想不到這個人竟如此厲害,見面之後,她隻說了一句話,這人就把她的身份給戳穿了,真是白白受了這場罪。
“娘的,韓焰真是越來越不正常了,他怎麽就這麽喜歡找老大你麻煩啊……
“當年的事,又不是老大願意的,那小子一個勁兒地折磨你,有意思嗎?今天小嫂子家裏要辦正經事,他還要來參一腳,真是病得不清……”
向陽忍不住罵了一句。
陸隽辰閉了閉眼,覺得不對。
韓焰不會做沒頭沒腦的事,他的計劃,實現的概率也不大。
就算實現了,他的目的能是什麽呢?
關他。
爲什麽要關他?
或者說,爲什麽他要在今天實施這個計劃。
一個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當他睜開眼睛時,眼底迸出了駭人的精光,心頭則浮現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推測:
難道……難道他的目标,是喪禮。
不,不是喪禮。
他的目标是——時卿。
可時卿和他能有什麽關系?
他要如此大費周章地使這調虎離山之計。
這些年,韓焰對任何女生都不感興趣。
現在,他刻意将他陸隽辰調離,是想傷害她,以完成他的報複行動?
不。
不對。
如果韓焰真想傷害時卿,他可以選擇當着他的面做——這樣的報複,才會更痛快。
可他并沒有這麽做?
爲什麽?
原因隻可能是這麽一個:
時卿就是韓焰的女朋友。
更是當年他在西非遇上的那個女孩……
待續……本章四千字。今日更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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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