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敗趙軒之後,林秀就坐回了他的位置。
他的表情平靜淡然,似乎剛才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也似乎在擂台上被他打哭的,不是他小舅子。
林秀對趙家人的情感,不盡相同。
靈音的父親母親,是兩位和善的長輩,林秀對他們,存有一絲尊敬。
而趙靈珺,他未來的妻子,因爲隻見過一面,也沒什麽更深入的交流,林秀對她,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
而對靈音,他是有一種特殊感情的。
她是林秀異術修行的啓蒙者,也是修行之路上,陪伴他最久的人,是時時刻刻都會爲他着想的人,也是整個趙家,林秀最在乎的人。
至于趙軒。
在林秀面前,他總是擺出一副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樣子,不僅讓林秀喜歡不起來,甚至還有些讨厭。
今天在擂台上,他更是擺明了想讓林秀出醜,林秀隻好讓他長長記性。
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
人辱他一倍,他也十倍奉還。
當初對薛凝兒,林秀都能如此絕情,更何況是趙軒。
如果他不是靈音的弟弟,他的下場會比現在更慘。
想到薛凝兒,林秀輕歎口氣,她以前都是早早的來到武道院等他,今天卻始終都沒有出現。
趙軒走下擂台,一瘸一拐的離開了,連他帶來的那幾位少女,都沒有再看一眼。
武道院的學生對此倒是喜聞樂見,姐夫和小舅子的戰鬥,不比戲樓裏那些大戲精彩多了?
趙家天驕回到王都的消息,如今已經人盡皆知,不僅如此,他們還知道,陛下還下旨給他們二人賜婚,下個月初,就會舉辦婚禮,除皇子公主之外,由朝廷出錢承辦的婚禮,可是頭一次,如今不知道有多少人關注着這件事情……
從趙軒的态度來看,他作爲新娘的弟弟,似乎對這位姐夫不怎麽服氣。
而作爲姐夫的林秀師兄,也真的是一點兒都不慣着他……
這樁婚事,遠比他們想象的,更有意思……
趙府。
趙軒一瘸一拐的回到家中之後,就一言不發的将自己關在房間,武安侯夫人走到院子裏,詫異道:“軒兒怎麽了,是不是又和人打架了?”
這時,幾位少女從外面走進來,問道:“伯母,趙軒沒事吧?”
武安侯夫人看着她們,一臉茫然道:“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
片刻後,從幾位少女口中得知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武安侯夫婦對視一眼,皆是有些無奈。
武安侯看了一眼趙軒緊閉的房門,說道:“他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是該被人磨一磨了,否則,以後遲早會吃更大的虧,在自己人手裏吃虧,總比在别人手裏吃虧好,年輕人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處理吧……”
……
擂台戰結束之後,林秀一個人在武道院校場上訓練。
他每天修行武道的時間,比任何人都多,武道入門還不到半年,體内的那一絲真氣,如今已經壯大了十倍不止,武道修爲,按照人們對真氣的劃分,應該已經是黃階上境了。
隻要他堅持修行不松懈,未來的一年内,就能晉入玄階,甚至是玄階上境。
林秀修行的時候,一道身影,從遠處緩緩走來。
林秀收起槍,看向靈音,說道:“來爲你弟弟出氣?”
趙靈音搖了搖頭,說道:“是他太過分,我知道你已經手下留情了。”
林秀看了她一眼,說道:“小孩子不聽話,揍一揍就好了,不過,你半年前第一次見我的時候,其實和他一樣……”
林秀和靈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其實也不愉快。
那是在青樓,林秀還被她打暈了。
那個時候的靈音,也認爲林秀配不上她姐姐。
直到林秀覺醒了異術能力之後,她對林秀的态度,才慢慢發生改變,将他當成自己人看待。
林秀不止一次的感歎,爲什麽靈珺是姐姐,靈音是妹妹,她就不能早生兩年,當然,他隻能在心裏想想,命運就是這麽的喜歡開玩笑。
趙靈音白了林秀一眼,說道:“那是因爲我看到你在逛青樓,那次沒有直接打斷你的腿都算是好的,要不是你後來表現好,我也不會站在你這邊……”
沉默了一會之後,她忽然看向林秀,說道:“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林秀問道:“什麽事?”
趙靈音道:“你先答應我。”
其實這個要求很沒有道理,哪有什麽都沒有說,就讓别人先答應的,萬一她的要求很不合理怎麽辦?
倘若是别人這麽說,林秀會毫不猶豫的拒絕。
但她是靈音。
林秀點了點頭,說道:“我答應你,你說吧。”
趙靈音道:“姐姐從小跟着師父在外,幾乎将所有時間都用來修行了,不太懂得與人相處之道,你們成親之後,如果她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好,我希望你能多擔待她一些。”
如果隻聽她說的話,林秀會以爲她才是姐姐。
他微微一笑,對她說道:“夫妻之間,本該如此,放心吧……”
……
眨眼間,時間又過去半月。
二月初九,宜嫁娶。
今天雖然不是什麽節日,但也是一個十分特殊的日子。
自元宵過後,王都便重新開始的宵禁,在今夜,再次放開。
這是因爲今晚是大夏天驕趙靈珺的大婚之夜,她的婚禮,破例由朝廷承辦,一應花銷,也從國庫抽取,足以看出當今陛下對她的重視。
趙家天驕大婚,王都普天同慶,哪怕是太子當年冊立太子妃時,也沒有這樣的熱度。
而會出現這種情況,也一點都不意外。
太子誰都能當,趙靈珺卻隻有一個,因爲她是大夏唯一一個,能與諸國頂尖天才争鋒的人,從某種意義上,她代表着大夏榮耀。
大夏因爲有她而榮耀。
對于這位從小便在大夏負有盛名的天驕的婚事,百姓自然喜聞樂見,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對這樁婚事心懷祝福。
某處酒樓中,幾名年輕男子聚衆買醉,猛灌一口之後,狠狠将酒杯摔在地上,咬牙道:“該死的林秀,你的命怎麽這麽好!”
他身旁另一人也紅着眼睛道:“他不是很快嗎,祝他今天晚上和在擂台上一樣快!”
桌子之下,一人仰天歎道:“命運不公,時運不濟,隻恨我爲什麽不姓林……”
東宮。
聽着外面的鑼鼓聲,太子沉着臉,内心極度煩躁。
林秀是他極度讨厭的人,所有擁有冰之異術的人,他都很讨厭,隻要見到他們,他的心中就會産生一種臣服之感。
但他是太子,未來的皇帝,他怎麽可能臣服别人?
因此,所有這種能力的人,都該死。
趙靈珺是他喜歡的女子,如果能娶了她,他的太子之位,将無比穩固,沒有人可以動搖。
他最讨厭的人,娶了他最喜歡的人,這讓他心中無比憋悶。
皇宮。
夏皇很高興,他今夜留宿在淑妃的千秋宮中,很有興緻的和淑妃小酌了幾杯,今夜之後,他的一樁心事,将徹底放下。
長春宮中,貴妃娘娘抱着靈寵,站在宮院之中,心中沒有來由的空落落。
林秀成親之後,就不會像以前那樣,經常來長春宮看她和囡囡了吧?
梨花苑。
彩衣站在窗前,望着夜空中煙花綻放的地方,輕輕歎了口氣。
薛府。
薛凝兒沒有吃晚飯,一個人坐在房間的梳妝台前,今夜的她,自己爲自己化了很漂亮的妝,眉目如畫,紅唇烈烈,但除了她自己之外,卻沒有第二個人欣賞。
今夜,是她喜歡的人大婚之日。
新娘不是她。
……
林府新宅。
今天是林秀和趙靈珺的大婚之日,婚禮的地點,不在之前的林府,而在陛下賜給他們的婚邸。
這處宅邸,比之前的林府還要大,足足有五進,紅毯從門口鋪設到了宅子的最裏面,不時的有客人從外面走進來。
趙家天驕大婚,王都有頭有臉的權貴,即便是沒有親自前來,也派人送來了賀禮。
十個國公府,數十個侯府,無一例外。
而就在剛才,就連宮裏的賀禮也到了,那賀禮有陛下的,有皇後娘娘的,貴妃娘娘的,淑妃娘娘的,足以見得,有多少大人物,都在關注着這對璧人的婚禮。
宅邸的正廳中,傳來一聲聲渾厚的聲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主婚的是禮部司郎中,他上一次爲人主婚,還是太子娶太子妃的時候,從主婚之人的人選,就可以看出,陛下對這樁婚事的重視。
林秀頭戴金色冠冕,身上穿着一件朱紅色的新郎服,手中牽着一條紅綢,紅綢的另一端,在對面一位鳳冠霞帔,頂着一方紅蓋頭的女子手裏。
紅綢中間,是一朵碩大的絹花,由新郎和新娘手握兩端,寓意着喜結連理。
禮部司郎中笑呵呵的看着眼前的一對男女,清了清嗓子,高聲開口。
“夫妻對拜!”
已經拜過了天地父母,這一拜,是他們夫妻立下永結同心的誓言。
拜過之後,他們就是正式的夫妻了。
林秀手握紅綢,和對面的女子相對而立。
半年之前,他怎麽都不會想到,他有一天也會結婚。
還是和一個隻見過一面的女子。
他隻要彎下腰,就會變成有婦之夫。
林秀沒有猶豫的時間,因爲對面的女子,已經彎下了腰身。
林秀同樣的彎腰一拜。
從現在開始,他們就是夫妻了。
禮部郎中笑道:“禮成,送入洞房!”
按照規矩,趙靈珺被兩名丫鬟攙扶着,前往洞房等待,林秀則要留下來陪客人,直到婚禮結束。
最前方的席間,武安侯拍了拍林秀的肩膀,說道:“靈珺有時候有些任性,請你多擔待擔待。”
林秀道:“嶽父大人放心,我會的。”
趙靈音端起酒杯,湊近唇邊,一飲而盡,然後在林秀的耳邊小聲說道:“從現在開始,不要讓我再看到你沾花惹草,否則,哼哼……”
靈音平日裏不常喝酒,此刻臉蛋紅撲撲的,顯然是有些醉了。
林秀的目光望向她身邊,趙軒一個哆嗦,立刻移開視線。
擂台屈辱的一戰,讓他重新認識了林秀的同時,也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裏陰影。
他的自信,他的驕傲,都在那衆目睽睽的屈辱之下,被打擊的絲毫不剩。
雖然今夜是他自己的婚禮,但林秀認識的人并不多。
他的朋友,本來也沒有幾個。
薛凝兒,秦婉,李柏樟,明河公主,還有一個阿珂。
薛凝兒沒有來,秦婉是她的債務人,阿珂的身份見不得光,李柏樟和明河公主倒是都在,林秀走到他們的桌前,舉杯道:“秦王殿下,公主殿下,今晚喝的盡興……”
明河公主抿了一口果釀,搖頭道:“沒想到啊沒想到,那個女人,最終還是落在了你的手裏。”
随後,她話音一轉,有些忐忑的看着林秀,問道:“如果她以後不讓你和我修行怎麽辦?”
林秀聳了聳肩,說道:“修行事小,娘子的話必須得聽啊。”
明河公主面色一變,俏臉露出怒色,說道:“好你個見色忘義的家夥,有了娘子就忘了朋友!”
李柏樟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輕輕拍了拍林秀的肩膀,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說道:“希望你能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其他的客人,林秀就不怎麽認識了。
但出于禮儀,他還是得挨桌的敬酒。
“恭喜林公子!”
“祝林公子和趙姑娘早生貴子,白頭偕老……”
……
林秀的酒量本來就不好,還好他早有準備,敬酒時所用的酒,是用一杯酒,九杯水勾兌的,聞起來有一點酒味,喝起來和水沒有區别。
最後一位客人離開的時候,已經快要到子時了。
平安伯夫婦走到府門口,周筠握着林秀的手,說道:“你現在是有家世的人了,一定要懂得體諒娘子,不能像以前那樣,除了修行就是修行,要多陪陪她……”
林秀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了,娘你放心吧。”
夏皇特意賞賜了他們一座五進的宅邸,平安伯夫婦似乎也不願意打擾他們的生活,成婚之後,林秀和趙靈珺就會住在這裏。
臨走之前,周筠還緊握林秀的手說道:“你們要抓緊一些,我和你爹,還等着抱孫子呢……”
直到将他們也送走,林秀回到府中,長舒了口氣。
這座府邸從極鬧到極靜,似乎隻用了一瞬的時間。
安靜的宅院内,隻有貼着囍字的大紅燈籠,還在發出紅色的喜慶光芒,
林秀走到内宅,最裏面的一個房間,還在亮着燭光。
那是他的洞房。
即将和一個隻有一面之緣的女子,睡在同一張床上,林秀心中有一種很荒謬的感覺。
更荒謬的是,他居然會産生這種事情很荒謬的想法。
同樣的事情,他以前可沒少做。
但和那些女子,隻是玩玩而已,這房間裏的人,是他三書六禮,八擡大轎娶回家的妻子,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人,有些事情,也不必操之過急。
想必趙靈珺對于這樁婚事,應該也和林秀一樣抗拒,倘若她不願意,林秀也會給予她足夠的尊重,即便是洞房花燭之夜,他也可以睡在地上。
又不是沒有睡過。
心中想着這些,林秀緩步走上前,推門而入。
房間之内,空無一人。
林秀愣了一下,環顧四周之後,很快就明白了什麽。
他剛才着實想多了。
他笑了笑,轉身關上門,走到桌前,房間内的桌子上,放着兩個酒杯,這本來是洞房之前要用到的合卺酒,也就是交杯酒。
林秀兩隻手各端起一隻酒杯,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長舒了口氣。
今天晚上可以睡床了。
整張床都是他的。
真好。
隻是,她本不必這樣的。
同樣是這樁婚約的受害者,林秀完全能夠明白她的感受。
他們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
但她似乎不願意談。
……
趙府。
趙靈音平日裏從不喝酒,今日卻破例喝了數杯,隻因爲今天是姐姐的大喜之日,她從小就非常崇敬和喜歡的姐姐今天大婚,她有開心的理由。
暈乎乎的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站在房間内的一道身影,趙靈音愣住了。
那一絲醉意,立刻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看着站在她房間的女子,震驚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今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她應該在婚邸的洞房,怎麽會在她的房間?
趙靈珺站起身,将身上穿着的紅色喜服脫掉,說道:“小時候你不是最喜歡和我睡嗎,今晚我和你一起睡。”
趙靈音茫然的看着她,說道:“可今天是你們大婚……”
趙靈珺平靜的說道:“他會明白的。”
趙靈音怔怔的看着姐姐,她能夠想象到,洞房之夜,林秀一個人獨守空房的場景。
她的心莫名的痛起來,問道:“你一開始就是這麽想的對不對,既然你不想嫁給他,爲什麽要答應和他成婚?”
趙靈珺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婚約,還有陛下賜婚,要怎麽拒絕?”
趙靈音看着她的眼睛,說道:“這不是真正的原因,你不願意的事情,沒有人可以勉強,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騙我……”
趙靈珺摸了摸她的頭發,說道:“女子總歸是要嫁人的,既然遲早要嫁,索性早些嫁了,以後就可以一心修行,不用再爲這些事情煩惱。”
趙靈音問道:“難道你的人生,就隻有修行嗎?”
趙靈珺微笑道:“你不懂。”
趙靈音腦海中浮現出一道身影,隻覺得心中更痛,低聲道:“我是不懂修行,但你有沒有想過,這對他不公平……”
趙靈珺目光望向窗外的夜空,緩緩說道:“這世上,本就沒有公平可言,這是我的命,也是他的命。”
趙靈音不知道什麽是命,她也不知道,當林秀推開洞房的門時,看到房間内空無一人,心中會是怎樣的感受……
她隻知道,她的心越發的痛了。
直到這一刻,她才真正的意識到,這樁婚約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