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幾人停下腳步,靠着牆喘氣。
其中一位女士面色蒼白,着裝樸素,但依然掩蓋不住她姣好的五官,若是細看能隐隐察覺出來溫欣眉宇間跟她有幾分相似。
她朝溫欣走過來,唇色慘淡甚至微微發青,看着溫欣時眼裏沒有光,神情冷淡的對她說:“你來了。”
溫欣也注視着她,聲音發緊,輕輕的“嗯”了一聲。
“辛苦了。”半響,南尋又擠出一句。
溫欣抿着唇,沒有再回應她,轉身走向在另一側站着的溫盛華。見她走過來,溫盛華先是伸手抱了她一下,然後撫摸着溫欣的頭說:“乖女兒,飛那麽久過來,累了吧。”
溫欣将頭靠在爸爸肩膀上,她眼睛盯着那堵雪白的牆,輕輕的問:“…還有希望嗎?”
溫盛華沉默着沒有回答她。
手術過去三個小時,醫生已經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溫欣看見南尋渾身發軟癱坐在長椅上,身旁黑衣男人扶着她,她顫抖着手簽的字。
第二次醫生下了病危通知書後,溫欣坐在冰冷的靠椅上頭埋在腿間,她聽見南尋不停的在打電話。過了沒多久,走廊上又陸陸續續來了一些人,有些她認識,有些她不認識,匆匆對過一眼後,便都站在各個角落憂心忡忡。
沉默,整個走廊如死氣一般沉默。
又是幾個細碎而急促的腳步走近,溫欣隻聽到一句很大聲的“媽媽”,緊接着爆發出小孩子的嗚咽的哭聲。她擡頭望過去,紮着兩根麻花辮的小女孩腳步蹒跚的撲進南尋懷裏,眼淚流了滿臉,哭鬧着喊:“我要外公…我要外公…”
南尋看見她時眼裏的光亮了一下,顫抖的手卻穩穩的将小女孩抱在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柔聲安慰道:“寶寶别哭,寶寶别哭,外公會沒事的…”
“外公你快出來!嗚嗚…”
“噓…外公在做手術,好了就出來了…”
“媽媽騙人嗚嗚嗚…她們說外公要死了…”
“媽媽不騙寶寶,寶寶乖不哭了,在媽媽懷裏睡會兒覺,外公就出來了…”
“……”
溫欣垂下眼,不再看。
……
手術室的燈變綠了。
醫生和護士都陸陸續續的出來,溫欣神情恍惚間隻看見他們對着外面站着的人搖頭鞠躬,她眼前好像蒙了一層薄薄的霧。
沉默的走廊,開始有了些聲響。
一些破碎的,苦苦的,哀鳴。
溫欣聽見那些聲音從自己的喉嚨裏發出來,眼淚已經斷了線。印象裏的外公永遠是佝偻的身軀,慈祥而溝壑縱橫的臉,話不多卻總是把好的都留給她。
即便是溫盛華和南尋離婚後,那段時間她不常能見到南尋,但每個星期卻總能見到外公,他會提着一大包菜和一袋子零食,站在學校門口洶湧的人群中等着她放學,然後笑意盈盈的對着她說:“囡囡辛苦了,外公給你買了好吃的…”
後來溫欣上了大學,外公上了年紀患了偏癱,終日隻能躺在床上。他不再能來學校接溫欣放學,但溫欣隻要放假就會去看他,陪他說說話,推着輪椅陪他曬曬太陽。
他說:“都說久病床前無孝子,但是我有孫女啊…”
最後一次見他,是年後返校之前。外公牙口不行,溫欣就給他帶了各種松軟的蛋糕面包給他解饞。
臨走時,他坐在輪椅上,護工推着他送溫欣到家門口,溫欣走出去好遠一段路,聽見外公對她喊:“下次早點來看我啊,上次那個小面包帶點來,我喜歡吃…”
溫欣朝他揮手,大聲的回道:“好,我會早點來的!”
…
溫盛華輕輕拍了拍溫欣的肩膀,她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崩潰的哭聲減弱,隻剩下無力的抽泣。
“走吧,去見外公最後一面。”
跟着溫盛華走到手術室門口,溫欣腳步有些遲疑,她好像還沒有辦法接受這個殘忍的現實,她死死捏着手,“我……”
“進去吧,這是他也希望的。”女人沙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溫欣偏頭看過去,女人雙眼通紅,兩道淚痕殘留在臉上,她懷中抱着熟睡的孩子,擡頭望着溫欣,眼眶濕潤着說,“他快不行那會兒,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心中一下頓痛,溫欣已經沒有再哭的力氣,兩眼發白渾身顫抖着看向手術室裏露出的病床一角。
……
出殡,下葬,外公的遺囑是一切從簡。
渾渾噩噩的兩天,溫欣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過的,她像一個提線木偶無法思考,無法接受。她不明白爲什麽所有人都好像緩過來了不再哭泣,甚至開始熱熱鬧鬧的吃着喪事酒席,但她還是那麽難過,卻要忍着藏着。
外公的遺照,緩緩推進的焚化車,小小的骨灰盒,每一樣事物都在刺痛她。
溫盛華看她狀态太差了,提前讓司機送她回家休息。溫欣實在太疲憊了,生理和心理都達到了臨界值,她關掉手機,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睡了整整一天。
再醒來的時候,外面天光已經大亮,溫欣揉了揉眼睛,緩緩從床上坐起來靠在床頭,她靜靜地看着窗外發了會兒呆,感覺内心比前兩日平靜了許多,痛苦的情緒也沒有那麽沉重了。
走進衛生間,她洗了一把熱水臉,锃亮的玻璃鏡映射出她浮腫的眼睛和眼裏的紅血絲,溫欣對着鏡子深深呼出一口氣。
這個世界上每時每刻都有人死去,留下的人可以悲傷,可以難過,但也要繼續好好生活。
整整一天沒有進食,再加之前幾日溫欣也沒有好好吃飯,此時精神上的痛苦消減,身體上的饑餓就立刻傳達出來了。
溫欣摸着肚子,打算給自己随便做點什麽飽腹,剛走進廚房,就聽見客廳裏的門鈴響起來,她腳步一頓,這個時間有誰會來找她呢,難道是她爸爸忘了帶鑰匙?
她隻好轉身回到客廳,去開門,“來了。”
“咔哒”一聲,門開了。
溫欣望着門外的人,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她嘴唇微微張開,“你怎麽會…”
誰知她話還沒說完,白衣黑褲的男人先一步将她摟進懷裏,帶着風塵仆仆的氣息,捧着她蒼白的面龐,擔憂地說:“怎麽這麽憔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