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中華人說話方式和談判技巧的厲害之處，他早已領教過，那些中華人能引經據典，用比喻和舉例等等言語技巧和各種各樣理由壓價。
自己不能把這場交易的主動權交到唐成手裏。
“它的焊接速度可以達到每小時30米，如果是技藝娴熟的焊接工人，焊接速度可以達到每小時100米，冶金特點全方位優于傳統電弧焊，我是美國人，做生意沒有法國人和英國人的高傲與無禮，您隻要付了足夠的錢，就能把這款我國最新研發的焊接機器帶走。”
約翰遜大緻講解埋弧焊工藝的特點和優勢，以及埋弧焊機的各項性能參數，言語平和而真誠，毫無傲慢之意，介紹完畢後，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臉上盡是紳士般的微笑。
如果不是埋弧焊機過于冷門，他才懶得裝出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樣。
待約翰遜說完後，張楠向唐成準确翻譯所有内容。
“約翰遜先生，我今天到這裏來，同樣抱着達成交易的最大誠意，但您的報價太高了，2000大洋一台遠遠無法承受，而且據我所知，埋弧焊需要專門的焊劑，您給的可熔燒結焊劑報價爲500大洋每噸，根據計算，這種焊劑的價格是電弧焊焊條三倍以上，我想約翰遜先生應該明白焊接成本三倍是什麽概念。”
唐成聽完約翰遜的話，右手握着銀質咖啡匙，輕輕攪動，姿态優雅而标準，面露微笑：“我和您一樣，是商人，購買您的埋弧焊機隻爲賺錢。”
焊接成本三倍。
這是埋弧焊的緻命缺陷，遲遲無法推廣成爲主流焊接工藝的核心原因，資本是講究利潤率的，電焊能完成的事情，爲什麽一定要焊接成本高昂的埋弧焊呢？
雖然對埋弧焊機的行情了解并不全面，但通過約翰遜報出的可溶燒結焊劑報價，就能計算焊接成本。
埋弧焊劑500大洋一噸，電弧焊條140大洋一噸，市場價格擺在那裏。
“唐先生，我承認您說的對，但埋弧焊對電弧焊的優勢不可否認，您要知道，這是美國最新焊接工藝，電弧焊無法焊接的地方，埋弧焊能焊，反過來說，埋弧焊能焊的東西，電弧焊焊不了。”約翰遜面色未變，對于唐成能夠通過焊劑報價發現焊接成本高昂的緻命缺點，他并不意外，中華人在交易談判中會盡力發掘對手一切漏洞和弱點。
“約翰遜先生，正是因爲埋弧焊優勢，我們才能坐在這裏談判，不過您需要知道的是——我是商人，不是工廠主，購買埋弧焊機的目的隻爲了賺錢，況且，您手中的埋弧焊機積壓很長時間，如果我是您，我會選擇給出一個合理且适中的價格，來換取流動資金，去謀求其他發财的機會，譬如軍火、古董和煙土等等。”
唐成微笑地說着：“如果價格合适，我可以吃下您手中所有埋弧焊機和焊劑。”
沉默。
經過張楠翻譯的話，如同鋒利而尖銳的尖刀般狠狠刺入約翰遜内心，這番話讓他幾乎啞口無言，讓他真的……
心動了。
是的，正如同唐成所言，由于長時間積壓的埋弧焊機占據絕大多數流動資金，使得約翰遜資金壓力很大，遇到商機卻受限于資金不足無法抓住。
他已經被該死的埋弧焊機套牢近四個月。
而現在，眼前這位大買家可以吃下他所有的埋弧焊機和焊劑，一個可以獲得流動資金的機遇擺在自己面前。
該怎麽辦？
看着陷入思索的約翰遜，唐成臉上微笑不減，右手輕輕晃着銀質咖啡匙，面色輕松而自然，絲毫不顯慌張之色，旁邊張翰面容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心中一根弦卻死死繃着，注意力盡數落在約翰遜身上。
“我承認我被您說服了，唐先生，你我都是商人，請您報一個價。”過了十數秒，思考一番的約翰遜，重新擡起頭，雙眼看向唐成，以退爲進，讓唐成報價。
唐成笑着，并不在意約翰遜的小心思，随意報了一個價：“機器1500大洋一台，焊劑350大洋一噸，交個朋友，您看如何？”
張楠一聽，心中有些緊張，鼻息微微粗重，清晰翻譯唐成的報價。
他經手的買賣不計其數，涉及金額少則數千大洋，多則十數萬大洋，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緊張過。
1500大洋，一口氣砍去五百大洋，簡直魄力十足。
“no，no，no，這個價格太低了，我無法接受。”約翰遜輕輕搖頭，唐成給出的報價遠低于他心理水平線。
這個價格，每台機器僅能賺300大洋，利潤率非常低。
如果算上時間成本，他幾乎處于虧損狀态。
感受到約翰遜的态度，唐成已然明白對方并非死咬2000大洋價格線，心中有了底，示意約翰遜報價：“那您的心理價格是多少？”
“看在您可以全部購買的份上，機器1850大洋，焊劑460大洋。”約翰遜看了一眼滿臉自然的唐成，心中頗有壓力，深呼吸一口氣，給出報價。
“約翰遜先生，您的報價在我看來沒有任何誠意，作爲商人，我非常贊同您想賺錢的想法和心情，畢竟資本隻爲利益而生，但有些時候您要明白不是所有的生意都能賺錢，及時止損才能長久，您的優勢在于埋弧焊工藝帶來的性能優勢，可這些性能優勢卻被焊接成本抵消對沖，而我的優勢在于我可以一口氣吃下所有的機器材料，讓您的資金壓力得到緩解，機器材料不再積壓。”
唐成輕輕搖頭，明亮而有神的雙眼凝視約翰遜，正聲道：“換句話來說，您的優勢被抵消，而我的優勢在增漲，我希望您考慮到這點，我也懷着達成交易的最大誠意，最後一次給您報價，一口價，機器1650大洋一台，焊劑380大洋一噸。”
“如果您願意，現在我們就交易，如果不願意，我現在就走。”
右手攥緊，心中無比緊張，張楠用最爲标準的倫敦腔翻譯成英語，向着約翰遜說着。
聽完這番話，約翰遜看了一眼滿臉認真的唐成，面容嚴肅，心中明白對方這是認真的，整個人陷入沉默，并未第一時間予以答複。
氣氛一下子嚴肅起來。
1650大洋和380大洋，這個價格線正好觸及他的心理底線，算上時間成本，他不會虧損，但也賺不了多少。
現在賣出去，好處大約三點：一，回籠被套牢的流動資金，二，沒有虧損，三，心裏舒服。
但約翰遜回想起當初，他暢想一台機器售賣3000大洋，焊劑800一噸，内心莫名生出一股憂傷。
幻想很好，現實很殘酷。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唐先生，您是一個優秀的商人，我同意您的提議和報價。”約翰遜腦海幾經思索，回想起數月以來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埋弧焊機無人問津，歎了一口氣，最終理智戰勝貪欲，選擇及時止損：“不過，我要求貴方以大洋支付，貴國的法币下跌率實在吓人。”
張楠一聽，強壓内心深處的喜悅和激動，面色自如，向着唐成翻譯複述話語内容。
“我很高興約翰遜先生作出讓步，關于大洋支付這點，我當然會采用大洋支付，您看交易時間和地點定在哪裏？”唐成微笑道。
“我的租賃倉庫在港口，時間可以由您定。”
“那今天傍晚6點如何？”
“可以。”
“合作愉快，約翰遜先生。”
“合作愉快，唐先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