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雅間内氣氛爲之一變。
張老闆皮笑肉不笑,拱手作揖,輕咬牙齒,再次報價:“何老闆此言差矣,但凡生意,如若不謹慎些,家财萬貫與傾家蕩産就在一念之間,承您的情,張某作價炮四千三大洋,炮彈二十七大洋。”
他當然知道法國進口貨不止這種價格,可誰能拒絕多賺一點呢?
以三千九百大洋的價格拿下,五門炮及炮彈轉手賣給晉綏軍便可淨賺六千大洋,稍微運作一番,利潤八千也不是不行。
可當這位何老闆忽然将價格擡高到四千二,張老闆已然明白先前謀算破滅。
“四千三,張老闆好魄力,我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最後跟一輪,炮彈四千四,炮彈二十七大洋。”年齡最大的郝掌櫃面色幾番猶豫,過了數秒,這才下定決心,向其餘兩位買家拱手行禮,給出最後一輪報價。
能夠看得出,炮四千四,炮彈二十七,這是郝掌櫃的心理底線。
此價一出,張老闆和何老闆面色稍微變化,沒想到這位地主老财竟有如此魄力,還敢再跟。
“方才何某孟浪了,諸位皆是走南闖北的生意人,價格如若因爲我等置氣而沒有理智的上漲,便違反了我們生意人的原則,我何某隻爲賺錢,亦非自用,最後作價炮四千四百五,炮彈二十七塊五。”何老闆起身向張老闆和郝掌櫃拱手,坦然道歉,闡述内心想法之後,同樣最後一輪跟價。
生意人隻談賺錢生意,不賺錢不叫生意,那叫慈善。
生意談價絕不會出現失去理智的情況,什麽你跟四千四,我跟四千八這種,斷然不可能。
炮四千四百五,炮彈二十七塊五,相比于進口的原裝正品法國布朗德六零迫擊炮,無論是炮,還是炮彈,其價格已然貴了六倍有餘。
價錢繼續漲下去,除去自用一途,餘下利潤空間可就不多了。
“四千四百五……”聽聞此語,買家張老闆已然明白最後關頭來臨,面容浮現一絲凝重,看了看身側的郝掌櫃和何老闆,腦海高速運轉。
一息之後。
“炮,四千四百八;炮彈,二十七塊八,這是我張某最後出價,兩位朋友如若有意再加價,張某唯有忍痛割愛。”買家張老闆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在買家何老闆的報價基礎之上分别加價三十大洋和三角。
“老頭子比不過,這門生意就此作罷。”郝掌櫃連連搖頭,起身作揖,向雅間内衆人道别。
話落,離去。
郝掌櫃離去的情況讓買家張老闆心中松了一口氣,還好,終于有人撐不住了。
現在,就剩下這位老馬市最近名頭正響的何老闆——何才貴。
張老闆和郝掌櫃皆屬老馬市待了十幾年的老人,屬于地道晉商,而這位何才貴則是魯商,爲人豪氣大方,旗下糧食生意和軍火生意做的非常紅火。
他想要吃下這批高端軍火,唯一需要忌憚的就是眼前的何才貴。
“既然張老闆願意出四千四百八的價格,我也不想再争,以免傷了和氣,袁先生,我何某退出,張老闆您請。”何才貴面色從容,起身伫立,并未出價,而是向袁穆和張老闆拱手,選擇退出。
“何老闆客氣。”張老闆心中驟然放松,頓時站了起來,雙眼透出喜色,面容緩和,向何才貴拱手回禮。
何才貴笑了笑,不多言語,轉身出了雅間。
房間内,買賣雙方僅剩袁穆和張老闆,牙人安靜站在旁邊。
“鄙人張裕,袁先生,價格已定,敢問可否驗貨?”時機成熟,張裕自報姓名,向袁穆詢問道。
“自無不可,牙人,馬市外停了三輛馬車,請持此信物将其帶來,貨就在馬車之上,且幫我們雙方拟定一份契約。”袁穆向張裕微笑點頭,旋即看向牙人,取出一枚月牙形可以獨特花紋的木牌,吩咐道。
聽到這番話,張裕心中徹底放松,這樁生意基本成了。
“袁先生請稍等。”牙人言語滿是尊敬,上前一步,微微欠身雙手取走木牌,緩緩離開雅間。
待牙人離去,袁穆倒是沒有讓雅間内冷場,看向張裕,禮貌性問道:“不知張老闆是否派專人驗貨?”
“無須專人,我曾有幸接觸過法國布朗德迫擊炮。”張裕搖頭。
“沒想到張老闆還懂軍火知識。”
袁穆露出驚訝表情:“須知很多老闆雖然做軍火生意,可大多數對軍火本身卻一無所知,全靠手下人。”
張裕見狀,隻覺面子十足,面容含笑,言語謙虛:“袁先生客氣,興趣愛好罷了,以往經常出入晉綏軍駐地,耳熟目染之下自然便懂,還有,做這門掉腦袋的生意,如果不學點真東西的話,怎麽做的長久呢?”
“張老闆言之有理,所言極是,不難看出您能力斐然,定然立下了很大的家業,我行走江湖這麽多年,隻在南京城見到過能與張老闆相似的人傑,真是人中翹楚。”
袁穆臉上露出真摯且認真的笑容,一邊誇贊,一邊述說目的,并不做作:“袁某乃公司進派太原的代理人,如果日後有機會的話,還望張老闆多多關照,大家一起賺錢。”
“袁先生倒是妙人一個,對于太行實業公司,今日還是第一次接觸,不知貴司主要從事什麽生意?”五門迫擊炮及炮彈的生意已然闆上釘釘,張裕對于袁穆背後的太行實業公司,還是頗感興趣。
能搞到五門全新的布朗德六十毫米迫擊炮,絕非一般公司能夠做到的。
“目前主要做軍火生意。”袁穆說道。
張裕眼中透出精光:“袁先生,敢問具體有些哪些?”
“中正式步槍,M24木柄手榴彈,7.92毫米尖頭彈,保證全新,另外,公司不久之後還會送來一批六十毫米迫擊炮,目前就這些,張老闆。”袁穆回道。
“貴司實力果真強悍,竟然連老蔣的中正式步槍都能搞來。”張裕聽到這些武器彈藥,面露錯愕之色,對于袁穆背後的太行實業公司充滿忌憚,内心深處潛藏的某些想法驟然消散。
中正式步槍作爲國軍最新列裝服役的新式步槍,采用尖頭彈,其性能和威力遠高于國内主流的老套筒和漢陽造,由于産量稀少且受到嚴格管控,唯有極少數量流入民間黑市。
這家太行實業公司不僅能搞到法國布朗德六十毫米迫擊炮,居然還能弄來中正式步槍及尖頭彈。
能量之大,有些誇張。
這家太行實業公司,想來可能是哪位大人物搞來弄錢的遮掩。
算了,這不關他張裕的事情,隻要有錢賺就成。
袁穆笑了笑:“賺點辛苦錢罷了。”
辛苦錢?
張裕嘴角微微抽搐,他暫時沒有提出購買的意向,一是現在還有五門迫擊炮的生意沒完成,二來不合時宜,他的身家可吃不下袁穆手裏的軍火。
十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這是人人都懂的道理。
兩人聊了一會兒天,半炷香時間,牙行門口傳出馬車停下的聲音。
貨來了。
一個個沉甸甸的木箱往牙行後院搬去,依次堆積放好,當面驗貨,自然不能在雅間。
……
牙行後院,伴随着五門迫擊炮和五百發炮彈相繼卸完,這副頗爲壯觀的場景呈現于衆人眼前。
不得不說,當前正在進行的這筆軍火買賣,絕對是老馬市近年來規模和質量最高的一筆。
“咔擦!”袁穆上前立于一個木箱前,從身側牙行力夫手中接過撬棍,伴随着一道清脆的響聲,木箱打開,露出裏面的炮管。
一根塗有深綠色油漆傳遞先進工藝品質感的炮管,安靜中間,通體深綠,尾部安裝銀白色金屬球軸,旁邊放有機械瞄具。
緊接着,袁穆撬開第二個木箱,裏面則是迫擊炮剩餘兩大件——兩腳架和底座。
“張老闆,請。”當面開箱完畢,袁穆放下撬棍,退後一步,轉身向張裕說道。
“好。”
張裕并不推辭,上前驗貨,取出炮管往尾部看去,隻見一連串猶如蝌蚪般類似英文的獨特文字映入眼簾,這是一串極爲熟悉的金屬銘文——布朗德迫擊炮,60毫米口徑,1937。
果然是全新正品!
炮管顔色正确,炮尾銘文排列無誤,這絕對是正兒八經的法國貨!
張裕見到這組金屬銘文,臉上已經露出燦爛的笑容,強忍着心中的狂喜,繼續仔細檢查炮管和球軸,尋找是否存在金屬裂紋之類的缺陷,他想賺錢不假,但絕不想被人坑,五門全新迫擊炮必須慎之又慎。
最後檢查了一遍炮管,張裕注意力看向第二個木箱,取出其中的兩腳架和底座,開始搭建完整狀态的迫擊炮。
安裝機械瞄具,調試高低機和方向機。
後院裏保持安靜,袁穆退到旁邊,靜靜注視着正在驗貨的張裕,看着對方臉上燦爛似花般的笑意,他心裏輕輕感歎,果然,在國人心中外國貨就是比國産貨好。
可惜,這位太原晉商并不知道迫擊炮上的金屬銘文身份信息,隻需要一枚鎢合金印章和一把錘子就能搞定。
當然,他也不會知道這根炮管存在0.3毫米的加工誤差,放在廠裏隻能算殘缺品。
時間緩緩流逝,十數分鍾過後。
“袁先生,我想我們可以交易了,這批貨非常好。”随機抽檢五枚迫擊炮彈确認無誤的張裕,結束了驗貨環節,面容微紅,有些喘氣,回到袁穆面前,保持儀态正色道。
“如您所願,張老闆。”袁穆露出溫文爾雅的微笑,接着向年輕牙人喊了一聲:“牙人,契約。”
“袁先生,張老闆,這是契約,一式三份,還望二位過目。”年輕牙人上前,取出拟定好的契約分别遞給買賣雙方:“五門炮共計兩萬兩千四百大洋,五百發炮彈共計一萬三千九百大洋,總價三萬六千三百大洋,由買家張裕向賣家袁穆支付,本牙行抽傭一千八百一十五大洋,如有異議可當面提出。”
由于法币下跌趨勢明顯,絕大多數地區的黑市軍火買賣,已經停止接收法币交易,要麽黃金大洋,要麽美元英鎊。
“沒有異議。”袁穆簡單浏覽,搖頭回道。
“沒有異議。”張裕搖頭。
簽下契約,買賣正式達成。
不多時,張裕這邊直接差人送錢過來,很難想象,三萬六千三百大洋聽起來一般,實際上重量接近一噸,袁穆仔細清點确認數額,按契約内容向牙行支付半成傭金,而後三輛馬車拉着這些大洋悄然離開了老馬市。
在袁穆離開之後,張裕同樣拉着這批高端軍火悄然離開,沒有造成任何動靜。
宣傳?
對于做軍火生意的人而言,這是不可能的,一旦風聲洩露,有可能小命不保。
“三萬六千三,也不枉我扮了這麽久的富商,不知道下一筆生意還有多久。”老馬市熱鬧的人群之中,何才貴看着迅速離去的張裕車隊,眼中閃爍,心中默默思考着。
……
太原老馬市,晉中西郊,長治葫蘆口,石門桃村,一批批數量不同擁有法國布朗德金屬銘文的迫擊炮悄然流入黑市之中,銷售範圍之廣,縱橫山西與河北。
與此同時,太行實業公司的名字逐漸響了起來,銷售高端軍火所獲取的利潤,猶如水流般向根據地湧去。
不過,由于距離和運輸問題,有的地方隻能賣一門炮或者兩門炮,距離根據地越近的地方,能夠售賣的迫擊炮數量越多,銷售額也更高。
短短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太行實業公司的軍火銷售業績就已經達到三十萬大洋之巨,突破月銷百萬的目标指日可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