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神府本爲一方淨土,進入此間後,所有人體内的腐屍水都已剝離,露出了他們本來的面貌。
而我朝着府中的衆神明親兵打量了一眼,卻見他們一個個都生得頗爲奇異。
隻見在他們的周身上下,或是生着三五個模樣迥異的人頭,或是生着一根根長短不一的手腳,更有甚者同時生着兩幅軀體。
如此模樣,怎麽看都像是一群畸形人,就連主神夜歸人也不例外。
“夜歸人,你們赤水城的神明一個個皆骨骼驚奇,與我所見過的衆生看起來都截然不同,不知你們是來自何方世界?”
我朝着主神府内各奇形怪狀的神明打量了一圈,朝他問道。
“怎麽,我們的這番模樣,是驚擾到林先生了嗎?”
來到大殿後,夜歸人邀我上座,依舊堆着滿臉的笑容。
我笑道,“主神莫要誤會,我隻是單純的好奇罷了。”
“也正常,畢竟我們的這番模樣,也确實難以登大雅之堂。”
夜歸人說道,“我以及麾下諸神,皆來自血肉界,我們的世界以血肉爲圖騰,信奉衆生苦弱,血肉飛升。”
“所以,當親人或者摯友戰死後,我們會将他們屍體的一部分,嫁接到自己的身上來,讓他們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存活在族人的軀體之中。”
說罷,夜歸人回過了頭,看向了生在自己後背的那九顆人頭,“這九顆人頭,都是我曾經的兄弟姐妹。當他們戰死後,我不忍其離我而去,所以就将他們的頭顱砍下,嫁接到了自己的身體之中。”
“首席長老司馬欣,他手中權杖上所生着的九顆人頭,其實是他的九個兒子。我麾下親兵身上多餘的手足身軀,也多屬于他們昔日的戰友至親。”
聽了他的這番話,我的身上不禁冒起一陣雞皮疙瘩。
衆生苦弱,血肉飛升。
三界之中,信奉香火傳承,将後代視爲自身生命的延續。
血肉界中,卻信奉着血肉,将血肉嫁接在故人的身上,作爲生命的延伸。
雖然本質迥異,卻也殊途同歸。
三千世界本無窮,血肉界這一傳承方式,雖然讓我感到頗爲新奇,但也在情理之中。
隻可惜我先前受到鴻鈞老祖的裹挾,一路上來都是走馬觀花,未曾親眼見識到途徑的每一座世界的大好風光,抑或說是其中的世界規則與構架,不失爲一場遺憾。
“夜歸人你也知道,我之前曾因爲一場大戰而失憶,忘去了關于魔宗的所有事情。你們赤水城既然是魔宗的附庸,那麽可否告訴我,你們所說的魔宗聖地,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一番簡單的寒暄後,我也随即回歸正題,朝夜歸人問道。
對此,夜歸人知無不言,“魔宗聖地,是爲魔宗的大本營,自從千年前魔宗實施戰略收縮将修羅界大片領土都分封給衆至高神後,便一直長留于聖地之中,身爲創世神的魔宗宗主也同樣如此。”
“魔宗聖地,位于修羅界最中央,是修羅界所有腐屍水的最終發源地。聖地四周被十萬大山所包圍,内部血水湧動,非魔宗中人赴入其中,即便身爲至高神,也不過半盞茶工夫便會身魂盡融而亡,我等雖爲附庸,但也無法從中幸免。所以,對于魔宗聖地腹地究竟何方景象,在下所知道的也着實有限。”
“但可以肯定的是,魔宗之所以在千年前實施全面的戰略收縮,并将所有魔宗中人都集結于聖地之中,是因爲随着歲月的遷移,魔宗的勢力已遭銳減,無力再維持在修羅界的統治。但至于千年來爲何不曾有一尊魔宗中人從聖地中走出,我就不得而知了。”
夜歸人的這番講述,與先前司文石所言并無太大出處。
“那麽,你在過去的歲月裏,可否聽說魔宗中有着魔神這麽一号人物?”
帶着這一念頭,我朝夜歸人問出了自己最爲關心的一個問題。
而所謂魔神,自然是指的我自身,或者說是我的前世。
如果我前世真的和魔宗有着關聯,那麽魔宗之中定然是有着關于我的傳說的。
可我的這番話,換來的卻是夜歸人的一陣愕然。
他仔細地想了想,卻搖了搖頭,“還請林先生見諒,魔宗早已不顯山露水好些年,關于魔宗内部的勢力分布以及神明構成,我都知之甚少,若有機會,您可以去找其他人詢問一番。”
“既然如此,你可否告訴我魔宗聖地具體在何方?”我随後又問道。
夜歸人雖說不識魔神,但憑着這腐屍水,我可以肯定自己的前世定然是和魔宗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如若能赴入聖地中,那麽關于我前世的諸多困厄,或許就能迎刃而解。
說不定在那魔宗聖地之中,就有着鴻鈞老祖所說的機緣,也有着讓我從修羅界中逃離的契機。
夜歸人回道,“魔宗聖地,距離赤水城足足有百萬裏之遙,中間更要經過無數山河州郡,兇險異常。”
“林先生,您莫非是想要返回聖地之中?”
對此,我點點頭,“我既是魔宗中人,自然就得返回聖地之中。如果能在聖地中再遇自己的故人,能讓自己失去的記憶重新複蘇,自是再好不過。”
“也對,也對。”
夜歸人猶豫了片刻,說道,“林先生您若是想返回聖地,在下定将親自護送先生起行,爲您免去途中諸多麻煩。但在這之前,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林先生是否願意慷慨相助?”
在繞了大半圈之後,夜歸人也逐漸顯露出了他此次盛邀于我的真正心思。
沒事獻殷勤,無非是利益使然。
更何況堂堂一尊至高神,竟對我這區區準神如此低頭哈腰殷勤掐媚,要說無所欲無所求,我是絕對不相信的。
“主神你乃堂堂至高神,即便是在修羅界中,也是位于金字塔頂端的存在。我不過區區一準神,又哪有能耐讓您委身相求?”
帶着這種想法,我朝夜歸人如是問道。
“林先生您言重了,至高神在常人眼中或許是高不可攀的存在,但在林大人您的眼裏,恐怕不值一提吧?更何況被流放到修羅界的強者衆多,在更廣袤的修羅深處,至高神更是多如牛毛。”
夜歸人這麽回應道,卻是将自己的姿态擺的越發低微。
“罷了,咱們也别繞彎子了,你有何事相求,事成之後又能給我帶來什麽好處?”
我已受夠了他的這套虛與委蛇,索性開門見山道。
“林先生果真快言快語,既然如此,還且聽在下慢慢道來。”
夜歸人說道,“林先生,修羅界中,雖然各路神明爲一己私利而興戰不斷,但各州之間各方主神之間卻依舊維持着和平,鮮有滅世大戰發生,您知道爲何嗎?”
夜歸人這道婆婆媽媽讓我有些不耐煩,我索性懶得回答,隻給了他一個眼神,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對此,夜歸人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随後自問自答道,“修羅界雖然是一個無序世界,但在一定程度上,還是受到魔宗的掣肘。魔宗對于尋常神明以及賤民的利益之争地盤之争或許視而不見,但絕不允許至高神之間爆發戰亂。”
“因爲至高神出手,必然是滅世滅族之戰,一旦爆發必然生靈塗炭浮屍千裏,魔宗雖然不在乎蝼蟻的生死,但如此規模的戰争,卻是對魔宗在修羅界中權威的莫大挑釁。所以自從魔宗被鎮壓到修羅界的那一天起,就規定了至高神以及各州大世界之間不可貿然開戰,否則必将遭來魔宗的嚴懲。若是非戰不可,還需向魔宗上書,禀明興戰原由目的以及戰後重建事宜,得到了魔宗的同意後,方才師出有名。而千萬年前,已經有無數不知死活的至高神無數了這一神谕,結果遭來了魔宗血腥的鎮壓,最終導緻全族覆滅。”
“我不願赴前者的後塵,所以千年來一直都在向魔宗上書,懇請魔宗賜予我向涼州宣戰的權力。可魔宗自打全面收縮後,對外界諸事不聞不問,我的上書也因此石沉大海,千年來都不曾得到魔宗的任何回複。但因爲忌憚魔宗過往的手段,我又不敢貿然向涼州宣戰,故而拖延到了現在。”
“林先生您雖然已失憶,但您終究是魔宗中人,您自然也能代表魔宗的意志。隻要您點頭,寫下一道神谕,那麽平州再向涼州宣戰,便是師出有名,日後魔宗即便想怪罪,也無法落得口實。而魔宗又是出了名的護短,事後絕對不會爲難與你。”
聽了夜歸人的這一懇請,我的心裏不禁笑出了聲。
這夜歸人的如意算盤打的還真是好,他想要和那什麽涼州宣戰,卻畏懼于魔宗的權威,所以決定将我推到了最前面,想以我雞毛當令箭,來表明他宣戰的法理性。
如此損人利己的手段,也虧他想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