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聖吳道子走上了前來,朝我們這麽恭聲說道。
隻見吳道子模樣儒雅,目光謙和,他身着一襲墨袍,長長的白發随意地披在肩頭,仙風道骨的同時,卻又透着一絲不羁之色。
而看着他的這番模樣,彼岸微微蹙眉,“吳道子,本尊已一千年未曾涉足冥界,而今再臨,第一件事就是想的前來你幽枉城,而你怠慢不說,更是沒有一副臣子的樣子,真是太不成體統了!”
“小神早已習慣放浪形骸之外,不拘世俗禮節,若有怠慢,陰間之母您再擔待一回便是。”
對于彼岸的怪罪,吳道子卻是不冷不熱這麽回了一句,不知道的還以爲他才是什麽大人物。
“您這老家夥,一千多年了還是這狗脾氣,要不是本尊見您畫作的好,早就讓你十八層地獄不得翻身了!”
“那小神隻能感激大人慈悲爲懷!”
最後,吳道子卻是争鋒相對道,一點面子都不曾給彼岸留。
而彼岸雖然話語很嚴厲,但我并沒有察覺到她有多少愠色。
畢竟和荊轲一樣,吳道子過去也深得彼岸器重。
“好了,本尊也不跟你扯嘴皮子了。”
說着,彼岸指向了我,“魔神,想來你是知道的,如今他已接管了冥河,成了冥界一神明。今日本尊帶他前來幽枉城,便是讓他與你見上一面,以後也多走動走動。”
聽了這話,我也随即走了上前,朝吳道子說道,“魔神林笙,見過畫聖……”
“陰間之母,你們的這些假客套就别在我面前使了行嗎?”
沒等我說完,吳道子卻是不耐煩的打斷了,“這魔神哪算什麽冥界神明,他壓根就不會留在冥界的,甚至是一天都待不了。您今日與他前來,不就是又想來求畫嗎?”
“說吧,今天想要我爲您畫什麽,要畫多少副?”
吳道子一語,直接戳穿了彼岸的心思。
“本尊堂堂陰間主宰者,向你求畫是你的榮幸,怎麽還這麽一副不樂意的樣子?”
彼岸抱怨了一句,随後說道,“本尊今日不爲别的,隻想請畫聖爲我和我夫君畫一幅夫妻照。”
“哼,等了兩千多年,如今終于迎來了當年的宿命,确實可喜可賀,也是該留一個紀念。”
對此,吳道子點了點頭,對于彼岸和我前世過往顯然并不陌生。
說罷,吳道子不曾再多言,當即朝着我們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就朝着内殿之中走去。
内殿,是吳道子平時揮毫潑墨的書房。
隻見書房與外殿并無太多的區别,各種精妙絕倫的壁畫與畫卷琳琅滿目,而在書房的正中央,還有着一張方圓達百米的書桌,此時上面已經備好了畫紙畫筆以及各種繪畫用的顔料。
“陰間之母,不知您要我畫的你們的夫妻相,是關于過去,還是現在,抑或将來?”
這時,吳道子來到了書桌前,他彎起袖袍拿起狼毫筆,朝彼岸這麽問道。
彼岸不解,“過去、現在、未來,在你的畫中又有何區别?”
“若是過去,那麽畫中自然隻有大人您一人,孤身獨處忘川河畔,意境雖深,但畫中人凄涼;若是現在,便是二人現在的具象畫,随有血有肉,卻是失了意境;若是未來,則變幻無窮!”
“既然如此,我希望我們夫妻倆在你的畫中,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彼岸想了想,卻是如是言。
“請稍後。”
說着,吳道子手中狼毫筆輕點,一絲屬于我和彼岸的意志卻是自行脫體而出,被吸收在了畫筆之中。
隻見那狼毫筆從墨盤間飛掠而過,引得五顔六色的顔料飛濺而起,灑落在了書桌一張鋪陳開來的畫卷上。
顔料觸紙,立即在吳道子的意志下按照特定的規律擴散開來。
紅爲裳、黑爲發、白爲肌,點墨化雙眸,柳葉勾細眉,婀娜顯身姿。
不一會,畫中一個彼岸的輪廓便已初見雛形。
随後,吳道子繼續潑墨,一個我的輪廓也随即出現在了畫中,出現在了彼岸的身邊。
随着顔料的不斷加深,我和彼岸的肖像也随即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吳道子善于繪畫人物,畫中的我們雖然惟妙惟肖,但如果說隻能繪出人物的形态,卻表達不出人物的意境,那麽吳道子顯然難當人間畫聖這一美譽。
吳道子善畫鬼佛,隻見他持起了畫筆,渾身頓時神力激蕩。
一股浩瀚的佛力,伴随着缭繞的冥火,竟是從他體内同時呼嘯而出,朝着那狼毫筆中灌湧而去!
吳道子在人間時對佛道的參悟已達至高境,在陰間的那些歲月裏,因爲彼岸的關系,也和地藏王菩薩沒少打交道。
如今的他,俨然也是佛魔一體之身!
随着狼毫筆落入紙上,來自吳道子渾厚的佛力與冥火頓時傾入了紙張之中,湧入了我二人的肖像畫中。
一時間,畫中時而佛光彌漫,時而陰氣森森,時而梵音寥寥,時而鬼嘯連連。
過了好一會,這一切方才得以平靜。
而吳道子像是消耗了極大的道行一般,臉色蒼白,頭上布滿了汗珠,就連腳步都顯得有些虛晃起來。
一行血淚,也随即從他的眼中滑下。
“陰間之母,魔神,這……就是你們的未來。”
吳道子擦了一把眼中的鮮血,頗爲疲憊地一揮手,那張畫卷随即從桌上飛起,展現在了我們眼前。
畫中,隻見彼岸身穿一襲長袍,妖豔的彼岸花在她的身上争相綻開,她笑容甜美眼神溫和,無形之中又透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帝王之氣。
而在她的旁邊,我的模樣卻是變化無常。
隻見我時而佛光萬丈有若聖佛,時而冥火滔天如同修羅,時而神光陣陣形如聖人。
佛、鬼、道,三系力量在我的身上交替變化,與我現在不謀而合。
可緊接着,畫卷中的背景開始出現了一些微微變化。
畫卷中,在我和彼岸的身後,原本是一片空白的白紙,可這時卻忽然有大量的陰氣從紙張内部滲出,在畫卷上演化出一片破碎的世界。
鬼門關、惡狗嶺、金雞山、酆都城、十八層地獄、供養閣……
由陰氣所演化的世界,赫然是彼岸所屬的陰間。
可此時的陰間卻是凋零破碎,浩瀚的世界被撕開一道道深長的裂痕,大量的山川被夷平,成片的宮廷樓閣化爲斷壁殘垣,無數的鬼神蜷縮在陰間各處破碎的角落,發出聲聲絕望哀嚎!
緊接着,畫面再轉,卻是出現在了人間之中。
人間的情景,卻也與陰間并無兩樣,隻見黃河斷流,昆侖山崩塌于天地間,九州之地盡數綻裂,無數現代化的城市化作了廢墟,數不勝數的凡人淪爲白骨,整個天地陷入無盡的黑暗,大量的怨魂歸不得肉身入不得地府,漂泊長空有若世界末日。
人間殘響轉瞬即逝,畫面卻又來到了極樂淨土。
淨土之中,由萬千寶石鋪陳的大地淪爲焦土,一棵棵高達千米的菩提樹在烈火中燃燒,靈山聖地更是被橫中斬裂,無數的菩薩與羅漢接連圓寂,化爲了一棵棵菩提子……
背景的畫面,在連續三度轉換後,終于歸于平靜,卻是在我心裏驚起驚濤駭浪。
因爲畫中所展現出來的,赫然是被毀滅的三界畫面!
可沒等我有所質疑,我又發現畫中的彼岸開始變得與先前并不相同。
隻因原本渾身彼岸花盛開的她,此時身上時而陰氣湧動,時而佛光彌漫。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卻是被一抹冷漠一抹莊嚴所取代。
而在她的身後,一棵照耀着佛光燃燒着冥火的參天菩提樹拔地而起,一輪由陰氣所化的菩薩臉孔也随即出現在了長空之中。
畫中彼岸此時的樣子,竟是越看越不像是她本身,更像是成魔後的念冰……
不僅是我,就連吳道子看完自己的這一畫作後,也頓時瞪大了眼睛:“陰間之母,我知道你是一個非常有野心的女人,但您能不能告訴我,你現在是不是又在計劃着什麽驚天陰謀了!?”
吳道子的畫,畫的是彼岸和我的未來。
這并不是一副純粹的畫卷,更是一次占蔔,是一次對未來的預見。
這也就意味着,畫中所呈現出來的情景,其實就是三界未來的景象,或者說是我和彼岸的命運。
而彼岸凝視着畫卷好一會,嘴角卻是勾出一絲冷笑。
“沒想到,我們的未來居然會如此坎坷!雖然代價大了一點,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彼岸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可言外之意卻是讓人倍感莫名,也讓我心裏猛地一哆嗦。
彼岸精于權謀,自然不會純粹爲了一副畫,而專程前來拜訪吳道子,她隻不過是想要借吳道子之手看一眼未來。
而從她的這一表情看來,畫卷中呈現出來的這一個未來,似乎與她與我有着莫大的關系。
“彼岸,你能不能告訴我,這畫卷之中顯露出來的畫面,到底是什麽意思?”
“哼,三界已經太平了太久,是該添一些新的樂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