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嘹亮而又異常躁動的鳳鳴從岩漿内部響徹而起。
緊接着,我看到一座千米洪峰從熔漿之中應運而生,緊接着轟然破裂,一頭身形龐大的鳳凰當即沖天而起!
一眼看去,隻見這頭鳳凰通體由冥火所化,頭頂生着一朵碩大的羽冠,雙翼足足有千米之長,由烈焰所化的尾羽在長空中畫出一道道殷紅的殘痕,無盡的冥火在她的身上缭繞不息,模樣優雅而又尊貴。
随着她騰空的刹那,大量的冥火伴随着地獄熔漿從她的身上紛落,整個平都山的上空也因此下起了陣陣火雨,渾厚的帝王之氣也從她的身上爆發而出,侵襲四方。
這頭從火山口中浴火而生的鳳凰不是别人,正是我的陰間之妻——彼岸!
彼岸化作鳳凰沖天而起,可臨至半空卻陡然停下,發出一聲凄厲啼鳴。
隻見在她淩空而起的刹那,八根粗長的鎖鏈也随着她從熔漿之中探出,在長空之中繃緊拉直,牢牢将她束縛在了千米長空。
這八根鎖鏈,一端起于火山深處,一端刺破了她的血肉紮穿了她的骨骼,将她牢牢束縛。
彼岸欲化鳳翺翔九天,可八根鎖鏈卻将她死死拉拽,她的雙翼撩起陣陣陰火不斷煽動,卻始終無法掙脫鎖鏈分毫。
與此同時,錯落山間的萬千神像也爆發神光,大量的光華在長空凝聚,最終化作一股黑色的浩瀚天光傾瀉而下,降臨于她的身軀。
嘀呖呖!……
在這道天光的降罰下,鳳凰發出一聲凄厲的啼鳴,随後在長空轟然落下,重重砸落于火山口中,引得大量岩漿飛濺。
可她撲打着雙翼,終究還是重新從熔漿中騰空而起。
可她已不敢再翺翔九天,卻是拍動雙翼懸停于百米上空,一雙冥火萦繞的雙目凝視着我。
而我閉目誦經佛珠微撥,袅袅的梵音不斷自口中響起,注視着她注視着我的眼神。
過去在人間,彼岸不止一次讓我随她赴入陰間,要我與她在陰間白頭偕老。
可我并不愛她,我不止一次的欺騙着她,不止一次編造各種各樣的謊言。
如今,我終于如約前來,可我已成爲佛前僧,她已淪爲階下囚。
世事無常,莫過如此。
“你來了?”
鳳鳴九天,彼岸看着我,那抹熟悉的聲音伴随着滾滾熱浪侵襲我身。
聲音裏流露着一絲喜悅,一絲怨恨,一絲擔憂,一絲虛弱。
“緣起于人間,緣聚于陰間,緣逢于此間,我來了。”
我朝彼岸點了點頭,心中一分激動,一分焦急,一分怅惘,一分無奈。
我打量着她周身,卻見那八道鎖鏈盡沒入她的靈魂,通體神力激蕩。
而由平都山萬千神像所化的神陣亦鎮壓于她周身,其中神力,更是遠非上位神所能及。
這八道鎖鏈,以及這座神陣,似乎并非由上位神所化,更像是酆都大帝親自施加。
對此,我不覺眉頭深皺。
以我目前的力量,想要破解上位神之力已是極爲牽強,若是對上至高神,顯然無計可施。
“告訴我,我該如何救你?”
在過去的那段人間歲月裏,彼岸先是對我逼婚,又讓我成爲衆矢之的,又動不動将我勾魂到十八層地獄。
在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對她恨之入骨,恨不得她早死早超生。
可她畢竟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看着她如今大權旁落,被囚鎖平都山中,終日受熔岩侵蝕之苦,我的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陣抽搐,忍不住一分不忍。
對于我的問話,彼岸無言,她在岩漿飛濺間扇動雙翼,洋溢着冥火的雙眼始終凝視着我,而在她的眼神中,幽怨漸濃。
“你爲何剃度爲僧?”
“唯有如此,我才能避開苦厄之旅的所有眼睛,才能安然赴入酆都城,赴入平都山中再見于你。”
“所以,你還是選擇了步入佛門?”
“我沒明白你的言外之意。”
我微微蹙眉,不曾明白彼岸爲何如此執着于我的此番僞裝。
雙翼扇動,引得冥火撩撩,伴随着鎖鏈的刺耳撞擊聲,彼岸的聲音從四面八方灌入我的耳中。
“數千年前,你我初見時,你就像現在這樣,一襲袈裟一串佛珠,你說你是佛門人,隻言我是有緣人,意圖度化我于紅塵苦難中。可你奪了我的芳心,卻不曾許我歸處,留我一人在陰間長留,消失不見蹤迹。”
“你說,你的法号爲無緣。”
無緣……
聽着這一稱謂,我的身軀猛地一顫。
無緣這一法号,不過是我的一個僞裝,是爲地藏王菩薩所許。
而今,卻從彼岸的口中說出,并且是我在數千年前,在與彼岸初見時的稱謂,這讓我不禁萬分震驚。
前世之中,我的名字叫林笙,今生亦如此。
今生之時,我用來僞裝的佛門法号爲無緣,可經彼岸之口,無緣這一法号,竟然也同樣映示于我前世。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冥冥天注定,抑或某種不爲人知的巧合機緣?
一時間,我的心裏陷入萬分雜亂。
過了好一會,我方才甩去了心中所有雜亂,逐漸恢複先前的心平氣和。
“彼岸,我曆經千難萬險終于在陰間與你相見,你爲何還要如此執着于前世舊賬?”
我隻将彼岸的怨恨當成無理取鬧,甩了甩頭整理了自己的思緒,說道,“告訴我,我該如何才能救你?待你逃出生天,再與我慢慢捋清前世今生欠下的債也不遲。”
“救我?鎮壓我的是陰長生,是爲陰間至高神,你的半神神格尚且是我所賜,縱然你擁有前世底蘊,也無法與一尊至高神相抗衡,你又如何救我?”
彼岸搖了搖頭,虛弱而又無奈地看我一眼,“回人間吧,陰間已非你應許之地。你佛法深厚,不期多日便能參禅悟道登臨極樂。到時候,你便可與念冰于淨土重聚,與她常伴青燈古佛下,将我遺忘于紅塵……”
若是以往,彼岸此言對我來說簡直是如獲大赦,我定然會毫不猶豫選擇答應,然後馬不停蹄返回陽世,以最快的速度将這個惡魔一般的女人遺忘。
可我終究已不再是凡人,對于自己過往前生也有了諸多了解。
彼岸雖然大部分時候給我的感覺都霸道不講道理,可我猶記得她洞房花燭夜時對我的真情流露,猶記得我遭受衆敵來犯時她的誓死相護,猶記得她對我的千年執念。
我不知道自己在過去辜負了她多少次,但今生已無法再辜負于她了。
畢竟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念冰的肉身,更手握茹若初與念夕朝的亡魂。
她不能死,于情于理與他,她都必須活着。
“我該如何救你?”
帶着真心與私心,我朝彼岸再度問道。
彼岸是至高神,哪怕她已淪爲囚徒,她依舊是至高神。
對于我的心思,她又怎會不知曉。
“林笙,我的好丈夫,你早已半步成神,可你還是和在人間一樣,還是如此不善僞裝。”
彼岸的聲音裏流露一絲嘲弄,“你說你想救我,可你真正在意的人卻并不是我,你在乎的是茹若初和念夕朝的魂魄。你是害怕在我死後,他們的魂魄将杳無音訊。你愛的終究是茹若初和念冰,我在你的心中,依然和過往一樣,無足輕重。”
聽了這話,我的心裏狠狠一抽。
彼岸,我到現在都不知如何處置與彼岸的感情。
她對我愛如潮水,讓我不知所措,可我并不愛她。
我感激她對我的千年執念,我愧疚她對我的拼死相護,我害怕她對我的如影随形。
我對她的感情萬分複雜,可即便拜堂成親,即便洞房花燭夜,我都很明确自己并不愛她,隻因她強加給我的愛,并非我所願。
彼岸是爲至高神,她有着能看透世人心思的能耐。
如她所言,我此行更多的目的是爲了拿回若初與念老爺子的魂魄。
可出于一個丈夫的本分,出于對一段姻緣的信念,我還是自始至終将她當成了我的妻子,當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哪怕并非我所願。
“我該如何救你,我的妻子。”
這一次,我第三次向彼岸提出了同樣的問題。
彼岸聽罷,陷入沉默,化身鳳凰真身的她凝視着我,眼神逐漸凝滞。
“你……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我該如何救你,我的妻子。”
“妻子……呵,妻子!多少年了,我走過了多少滄海桑田,我自己都已經忘記,我以爲此生已是奢望,可今天你還是心甘情願地稱呼我一聲妻子,哈哈,哈哈哈……”
彼岸喜極而泣,冥火化作淚水從她眼中落下,化身鳳凰的她展翅欲翺翔九天,卻遭到了鎖鏈的禁锢遭到了神陣的鎮壓,卻是再度垂落于我近前。
“多少年了,你不知道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多少年!”
“林笙,我迷失在歲月長河裏的丈夫,既然你已認定我爲你的妻子,那麽你可否在陰間再光明正大地娶我一次?可不可以在我行刑當天,身着紅裝前來平都山迎娶我?”
娶她?
聽了這話,我的心裏頓時一愣。
我在人間不是已經娶了她一次了嗎,爲何還要我再陰間再娶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