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到我對他的不信任，俞向天這麽恭敬的朝我說道。
聽了他這話，我選擇了沉默。
如他所言，我此次單刀赴入桃止山中，着實兩眼一抹黑，迫切需要一個像俞向天這樣的引路人。
我雖然對俞向天不信任，但在這偌大的桃止山中，也确實隻剩下他這麽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了。
“我在潛龍鎮時有一師兄，他死後赴入了陰間，如今因爲受到我的牽連，被擒獲到了桃止山中。我今日前來就是爲了尋他，帶他離開這個是非地。”
帶着這一想法，我随即朝俞向天這麽說道。
“你冒險前來，就爲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凡人？”
俞向天瞪大了眼睛，滿臉都是難以置信。
我點了點頭。
“我還以爲您是爲了彼岸而來，不曾想竟然是爲了一個凡人。”
俞向天唏噓不已，“我現在終于明白，當初大長老爲什麽明明知道你是仇人的後人，依舊執意收你爲徒了，隻因你太過情深義重。”
在俞向天的眼裏，王泉也不過一蝼蟻，他雖然沒有明言，但和其他人一樣，對我的這一行爲也同樣抱以不理解。
可我已無心與他多做解釋，随即對他說道，“俞向天，你既然已在桃止山擔任巡山鬼差多時，想來也知道關押囚徒的地方是爲何處吧？”
俞向天點了點頭，“當然，桃止山天牢中的典獄長，與我也算是一位老熟人。”
“二長老，你在這桃止山中可真是左右逢源。”
“過獎，精通占蔔者，可未蔔先知也！即便在陰間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可不得處處讓人高看一眼嗎？”
俞向天笑納了我的誇贊，随後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臉色忽然嚴肅了起來，“大人，您該不會是打算劫天牢吧？”
“王泉是我的師兄，也是我成神之前的最後一絲人性，在我被神性徹底占據之前，我需要與他做一個徹底的了斷。”
我沒有否認自己的這一意圖，朝他這麽說道。
“人性……确實是束縛神明最大的枷鎖，若要把人性擺脫得幹淨，确實是得和過去做一個告别。”
俞向天若有所思了一會，“大人您既然都這麽說了，那麽我定當相助于你，不過在這之前，我還有一個條件希望您能應允。”
世間沒有白吃的午飯，我與俞向天也算不上多熟，對于他的這一要求也并不感到意外。
我點了點頭，示意他說下去。
俞向天說道，“大人，您之前在迷魂殿中的事情我略有耳聞，今日我若幫了您，那麽我無疑徹底得罪了東方鬼帝，未來也必将險象環生。而您在事成之後，在彼岸重掌大權之後，可否爲我在她耳邊美言幾句，讨上一分好處？”
“小人的要求不高，隻要能許我一半神之位，給我一安身之地即可。”
彼岸重掌大權？
俞向天說得倒是簡單，可實際上哪有這麽容易？
以我的本事，拼盡全力或許還能應付那麽一個半個鬼帝，但想要将那惹事婆娘從酆都城救出，無疑癡人說夢。
而此時我更多的，則是在觀望着陰間高層的局勢，畢竟陰間還有很多的神明對此間動蕩尚處于觀望中。
俞向天所言，并不是讓我替他向彼岸索要好處，而是在向我索要好處。
這些活了幾十上百年的家夥，說起話來怎麽都盡是彎彎繞繞？
明白了他的話外之意後，我随即說道，“俞向天，你的這一懇求不需要經過彼岸同意，我完全可以給你做主。”
“你想要半神之位，我不日便可贈你一枚神格，你想要安身之地，你可以安心赴入迷魂殿，重返陰離門中，顧野王和無我法師不會爲難于你。将來彼岸若能否極泰來，她也會爲你昔日的功勞，賜你應有的嘉賞。”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你真心相助于我，幫我把我的師兄找出來。”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得到了我的這番應諾，俞向天心滿意足，随後朝着山路前方伸出了一隻手，“大人，還請與小人前來，小人這便帶你赴入桃止山中。”
我随即應諾，随後便與他一道同行，朝着桃止山主峰的方向走去。
此時的桃止山，俨然熱火朝天。
隻見那些被打上了靈魂烙印的亡魂們，在鬼差的驅使下開始修建起一座又一座的神像。
這些神像不是别人，正是神荼郁壘。
這些神像的規格制式都有着統一的标準，每一尊神像都高達百丈，直接由高山之石镂刻開鑿而成。
而在神像方圓百裏範圍内，一座座由岩石以及樹木搭建而成的石屋呈放射狀羅列山巒間。
這些石屋，便是神的子民的家了。
亡魂被打上了靈魂烙印，他們過往的記憶已經被暫時封印，淪爲了行屍走肉。
在結束了一天的徭役後，他們陸續返回了各自的石屋中，胡亂啃了幾口流淌着屍水的野獸的腐肉，這些亡魂并不得休息，開始跪在家中膜拜禱告。
他們虔誠的禱告聲響徹山野，來自他們的陰氣也順着禱告聲萦繞而出，彙聚于周圍的各個神像間，最終歸入了桃止山主峰，歸入了神荼郁壘兩尊鬼帝本身。
随着禱告聲從衆亡魂體内萦繞出來的陰氣，又叫信仰之力。
一方神明若要壯大，就必須得到衆生的信仰，信仰之力越強，則神明越發壯大。
而這，就是神荼郁壘将所有路經亡魂強行納爲他們子民的目的所在。
如果陰間的局勢一直這麽持續下去，那些這些亡魂就将永世淪爲神荼郁壘的奴隸，淪爲他們強大己身的工具。
如此局勢，無疑徹底變更了陰間的格局，可強權之下，誰也無能爲力，我能做的也依舊隻是熟視無睹。
俞向天是爲巡山鬼差，故而這一路上暢通無阻，所有的亡魂在看到我們後，都下意識躬身退讓，路經的鬼差見到俞向天後，也沒有多行過問，很容易便放行了。
有着俞向天這一引路人在，我幾乎不費吹飛之力便來到了桃止山的主峰上層。
而主峰的上層，是爲桃止山中神明以及官吏的居住地，除了少數充當奴仆的亡魂外，便無多少凡人在此。
一座座由巨大方石堆砌而成的宮殿坐落于山水之間，看起來粗犷卻又不失宏偉。
在主峰的最上方，一座高達百丈的恢弘宮殿巍峨矗立，以宮頂尖塔爲中心，大量朝旋渦狀的烏雲萦繞于上空，陣陣神光從宮殿内部照耀而出，普渡一方。
而這座主殿，便是神荼郁壘兩尊鬼帝所在地。
如今的我僅爲半神，雖有萬千造化在身，對付一尊準神或許應付自如，但若是爲了救出王泉，而直接與神荼郁壘爲戰，無疑自尋黴頭。
我隻是朝着這座主殿微微看了一眼，随後看向了俞向天，詢問他關于天牢的所在地。
“繞過主峰，沿着此山間道一路東行，途中遇有一神廟，即爲天牢之所在。”
俞向天朝着前方開闊的山間路一指，朝我這麽說道，“我可以保證讓你安然步入天牢之中，但并不能确定你要找的人就在天牢之内。”
對于俞向天的這番告誡，我點了點頭，随後便和他一道，繼續朝着山巒的東邊走去。
一路前行中，我的目光時刻緊盯着桃止山的主峰。
神荼郁壘是爲鬼帝，他們的道行已經高出了我太多太多。
我的僞裝雖然能騙得過其他的半神和鬼差，但我并不确定自己能否瞞過他們的雙眼。
可好在一路前行數十裏，主峰之中并不曾有絲毫的異動，我也并不曾察覺到有絲毫神力朝着我們這邊波及，這也不禁讓我長松了口氣。
神荼郁壘雖然是鬼帝，但也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并不曾察覺到我已來到他的地界之中。
因爲已是桃止山掌權者的領地，這一路上守衛也松懈了不少，隻有三三倆倆幾支巡邏隊伍從我們面前經過。
铮！铮！铮！……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陰風吹過，陣陣琴音忽然從遠處飄蕩而來，萦繞于我的耳旁。
聽着這一琴音，我下意識停下了腳步，深深皺起了眉頭。
陰風蕭瑟，琴音不休。
風聲當中，我聽到時而有蕭瑟起，時而有鍾鼓鳴，時而有笙笛興。各種風聲交糅一處，讓人仿若置身于一場來自上古年代的合奏曲中。
可下一秒，琴音突變，變得時而低緩，時而緊促，時而如刀兵相接，時而如萬馬崩騰，時而如北風蕭蕭，一股濃濃的肅殺之意瞬間充斥全場。
這一琴音，我在人間時曾有幸一聞，正是來自天下第一絕唱《廣陵散》！
可此時，彈琴的人似乎内心紛亂雜如麻，以至于琴音在波瀾壯闊的同時，又多了一絲羁絆一分惆怅。
我順着琴音擡頭望去，卻見上方一座坐落懸崖間的廣場上，一個小孩正端坐于懸崖旁的槐樹下，手中還捧着一面古筝。
這個小孩不過一米多高，他剃着光頭，頭頂還留着一個小辮，雖然一臉稚氣未脫，但眼中卻盡是滄海桑田。
而這充斥着太多個人情愫的廣陵散，正是從他的手中彈出。
琴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