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神荼憤怒而又痛苦的嘶吼響徹天際。
可這一聲嘶吼并非來自上空，而是來自于桃止山。
顧野王這一擊，不僅摧毀了神荼的法身相，更傷及了他遠在桃止山中的神體本尊！
“老夫已對你事先發出過警告，你自己不聽，此爲咎由自取。”
顧野王微微回頭，朝着遠方的遠方發出一聲冷哼，卻是滿臉的不以爲意。
随後，顧野王漫不經心重新擡起了頭，看向了東方，看向了依舊留于迷魂殿上空的另一尊東方鬼帝——郁壘。
“鬼帝郁壘，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顧野王開口了，聲音裏逐漸流露出了一絲不耐煩。
“凡人，你今日這一冒犯之舉，得罪的是五方鬼帝，禍及的是殿中衆生。終有一日，你和整個迷魂殿中的凡人，都将因爲今日的罪過，而付出萬輩的代價。”
鬼帝郁壘如是言，可聲音裏早已沒有了前者的張狂無度，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股凝重一種告誡。
顧野王搖了搖頭，“郁壘，你的這話吓唬吓唬那些隻活了幾百年的年輕人倒還可以，吓唬老夫恐怕就有點荒誕無稽了。”
“老夫于陰間長留千餘年，成神與否，隻在老夫一念之間。老夫之所以願爲凡人，隻因老夫還想保留一絲人性。老夫不願成神，隻因不想與爾等同流合污。隐山門、陰離門、天行門，這些後生或許懼你，但老夫無懼，即便你們本尊前來，老夫也是這一句話。”
陰風之中，顧野王佝偻的身軀傲然挺立，俨然流露着一股王者雄風。
而他執掌懸棺，掌控誅仙陣，也給了他這一話語無窮的底氣。
吾雖凡人，隻因不屑爲神，吾乃凡人，亦可誅仙屠神！
如此言論，即便曆朝帝王家，也無幾人敢輕言！
有着誅仙陣這一靠山，有着剛才這一手筆驗證自身實力虛無，鬼帝郁壘這一刻也不敢再有輕舉妄動。
“凡人，你的底氣你的心氣讓本帝欽佩。可你不要忘了，此時此間之争，你并非主角。”
說話間，郁壘緩緩轉動了頭顱，朝着旁邊的我看了過來，“吾二帝之行，皆爲魔神而來。魔神若長留于迷魂殿中，本帝或許将他無可奈何，可魔神若執意前行，那麽未來通途，可就由不得你了！”
話落，郁壘鬼帝的兩束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魔神，你的妻子即将接受衆神審判，你是決定蜷縮迷魂殿這一安泰之地，還是決議繼續前行？”
“婆娘在外頭鬧了麻煩，身爲丈夫自然得出面，怎能置之不理？”
我朝郁壘鬼帝如是回應。
而郁壘鬼帝又問，“如此一來，你必将赴入酆都城中。可你若去酆都城，必将經我桃止山，那麽我東方二帝，便将成爲你在前往酆都城途中的一道劫數，如此是否合理？”
“當然合理，不過老仆願意與主上同行。”
沒等我開口，一旁的顧野王如是言。
聽了顧野王這話，我不禁長松了口氣，可郁壘鬼帝卻說道，“仆随主願，顧野王你這一決定自然無問題，但你若跟随魔神離去，可曾想過迷魂殿的衆生将要面臨什麽？”
對此，顧野王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凝重，一時間卻是沒能再言。
而郁壘鬼帝說道，“你若跟随魔神前去，那麽迷魂殿勢必慘遭血洗，以無我一佛之力，恐怕還難抵擋一方桃止山之怒。”
郁壘鬼帝這話，是爲陽謀。
顯然在他們的認知裏，他們是無信心對付顧野王的，或者說是不敢與顧野王背後的誅仙陣抗衡。
可誅仙陣這一方實力，也盡收于顧野王一手之間。
他若與我一同前往酆都城，自然是給我多了一個強大助手，但随着他的離去，隻有無我法師一人鎮守的迷魂殿，難免成爲各方鬼帝報複的對象。
對于郁壘鬼帝的話外之意，我很清楚，顧野王自然也分外明白。
迷魂殿，我，二者之間隻能選其一。
而他對于迷魂殿中芸芸衆生的顧慮，顯然要超乎我本身。
“郁壘鬼帝，我老祖宗雖然今生淪爲凡人，但他依舊有着超乎神明的存在，以你二帝的力量想要對付于他，恐怕并非容易事。”
顧野王猶豫良久，在各方權衡之後，朝着郁壘鬼帝如是言。
“你的這一抉擇，對本帝而言已是一個極佳的回答，本帝心中甚慰。”
長空之中，郁壘鬼帝的臉上流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
随後，他又朝着我看了過來，“林笙，爲了你的妻子，你必須赴入酆都城中，必須路經我桃止山。但不知你可否還記得，在桃止山中，還有着一位被本帝仆從所擄去的師兄？而現在，他也在這桃止山境内。”
“郁壘鬼帝，你乃一方帝王，尊貴如神明，竟以卑微如蝼蟻的凡人于我相要挾，就不怕遭人笑柄，于世人所不齒！！？”
這一刻，我的心裏不禁勃然大怒。
之前那四尊半神将王泉擄去，可因爲夜遊神使的介入讓我不得相救。
可我怎麽也沒料到，身爲五方鬼帝之一的郁壘，竟然也會拿王泉的性命與我做要挾！
要知道，王泉隻是一個微弱的凡人，他的實力别說是神明，就算在尋常散修面前都低賤如蝼蟻。
而今，堂堂鬼帝，竟是拿他充當作爲我的威脅，這一一反常态完全超乎了我的意料。
“人間有句話，黑貓白貓，能抓老鼠便是好貓。隻要能引你入桃止山中，那麽本帝放下姿态，委身以蝼蟻相要挾又有何不可？”
對于我的這一質問，郁壘鬼帝不爲所動，平淡如是言。
“林笙，顧野王，無我，今日迷魂殿之行，本帝自認不敵，但雙方之間的恩怨，卻在這一刻方才真正開始，希望諸位好自爲之。”
郁壘鬼帝好歹也是識時務，在有了神荼這一前車之鑒後，他自知不敵，并不曾再強行與我們發起挑戰，随後自行潰散了神力，那尊盤踞于長空之中的法身相，也随即煙消雲散，消散于無形。
來自二帝的神罰在這一刻消散一空，無我法師不禁長松了口氣，苦苦支撐着的卍字佛印也随之撤去，浩瀚真佛之力重歸本體。
神威在這一刻也同樣蕩然無存，那些在二帝之間惶恐不得安生的殿中生靈也都擡起了頭，顫顫巍巍從地上站了起來，卻依舊一臉惶恐不得安生。
東方二帝高居廟堂之上，未曾睥及迷魂殿這一窮鄉僻壤。
而迷魂殿千年來也未曾見過有真神莅臨，而今夜遊神使、兩尊東方鬼帝接踵而來，浩瀚的神威伴随着神罰源源不斷，也讓在場衆生無不無處是從。
這三尊神明之所以前來迷魂殿，原因皆是因爲我。
而聽着郁壘鬼帝離開時的那段話，我的内心也不禁陷入了無比的凝重。
要知道，不管是人還是神，都需講一個臉面。
人與人之間有糾紛，最後卻以一隻從中間路過的無關蝼蟻作爲要挾，這一點完全超乎了我的意料。
隻因我沒料到，陰間的這些上位者，下限竟然如此之低。
而王泉無疑是我的一個軟肋，偏偏那些半神認準了這一軟肋，将他作爲要挾我的籌碼，而這東方二帝竟然也對這一籌碼表達了認同。
這也就意味着，他們爲了對付我，已經完全放下了裏面，逼着我赴入一趟桃止山。
“老祖宗，您對人間故友重情重義，老仆很理解，但凡事皆有輕重緩急，還望大人以大局爲重，莫要爲了一介蝼蟻，而讓自己深陷險境。”
見我陰着臉半天不曾有言語，顧野王放下了先前面對東方鬼帝時的那般輕蔑姿态，躬身朝我恭敬說道。
顧野王話中的好意我自然是明白，事實上無論是無我法師也好還是顧野王也罷，他們都已與人世分隔千年，人間的人情冷暖在他們眼裏早已看得淡薄，永遠無法再和我一樣感同身受。
他們更在乎我的利益，而我更在乎身邊人的安危。
“無我法師，顧老先生，你們的心意我明白，但生而爲人，有些事情即便知道後果，我也必須要聽天命盡人事。”
帶着這一念想，我朝二人這麽回應道。
而聽了我這話，顧野王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不悅，可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麽。
無我法師看着我，面容和煦間，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阿彌陀佛，貧僧興許明白了大人的意思。”
“大人，您此行并非爲同門情誼，實爲要與過去的人間恩怨，做一個徹底的訣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