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嚴守柯的一連番話語相激下,嚴子卿當即氣急敗壞,朝着他明目張膽的威脅了起來。
這二人爲了一副棋局争執不下,吵得我耳朵都生繭了,也讓我感到有些不耐煩。
“嚴村長,我看要不這樣,還是讓我來陪你下一局吧,我若輸了悉聽尊便,若是赢了,就放任棋叟先生離去可好?”
我朝嚴子卿這麽說道。
沒等嚴子卿開口,嚴守柯當即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林笙你别瞎摻和,你的棋藝如何我還不清楚?可莫要在這瞎出主意禍禍了老夫大好年華!”
對于嚴守柯的這番拒絕,我充耳不聞,而是始終看着嚴子卿,“嚴村長,你意下如何?”
聽了我這話,嚴子卿鬼火缭繞的臉上流露出了一絲猶豫。
他糾結了好一會,終究還是點了點頭,“既然你都已經開口了,老夫若是不答應,豈不是太不給面子了?”
說罷,嚴子卿當即收回了滔天陰火,又重新坐在了歪脖子樹下的棋局前。
“林笙,你是來自人間的客人,此局還請由你先行。”
說着,嚴子卿将一盒黑棋推到了我的近前。
我點了點頭,随後捏起一枚黑棋,随手放在了棋盤的正中央。
對于我的這一決定,嚴守柯感到很是不滿,但棋局已經開始,他便成了局外人,一時間也不便再多說什麽。
“王泉,能在陰間再遇到你,可真是出乎老夫的意料。”
這時,嚴守柯回過了頭,看向了遠遠站在一旁的王泉,臉上浮現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王泉猛地一哆嗦,他下意識将手探向了自己破碎的胸口,臉色瞬間蒼白了下來。
當初在歸雲寨時,王泉告密于嚴守柯,使得我一方人馬幾乎團滅,而他在背叛我之後,轉眼又死在了嚴守柯的拐杖下。
對于人世時的那一幕,王泉依舊心有餘悸。
“棋叟先生,好久不見,你……近來可安好?”
“無恙,無恙,跟在惡狗嶺飽受惡犬蠶食之苦的你相比,老夫在這野鬼村可真是神仙生活咯!”
嚴守柯皮笑肉不笑,眼神裏不曾掩飾對王泉的輕蔑。
他看了一眼正在下棋的我,随後又對王泉說道,“今日你既與林笙同行,就說明他已經原諒了你的背叛,能有這樣一個大度不計前嫌的師弟,可真是三輩子修來的福氣。”
“而在未來陰間的旅途中,還希望你不要再重蹈陽世的覆轍,否則就真得萬劫不複了!”
嚴守柯的這番話,無不透着對王泉的不信任,以及對他由衷的警告。
對此,王泉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牽強的笑容,“嚴大人您說笑了,我……我哪還有這膽子呢!”
“那就好,這樣最好。”
嚴守柯點了點頭,随後也不曾與他多理會,轉而向陸消川發出了問候。
而在他們這番明槍暗箭的話談中,我與嚴子卿的棋局已經到了一半。
以我最初落子的方位爲中心,棋盤左側的白子已經被我殺掉了一大半,右側則危在旦夕。
而嚴子卿上方的白棋因爲太過分散,彼此難得首尾相接,一時間卻是回援無力,局面一下子變得萬分險峻被動起來。
見嚴子卿的白棋被我全方位壓制,我并不曾有絲毫意外,隻因這本在情理之中。
嚴子卿早在千年前就已經以棋封聖,若論棋藝,即便是一百個我,也絕不是他的對手。
但很多時候,棋盤上下的并不是棋,而是人情世故。
我此次來到陰間,還有着太多的事情想要向嚴守柯詢問,而嚴守柯也無心留在這野鬼村中。
而眼下的這局對弈,不過是爲了給嚴子卿一個台階下。
“嚴村長,您既是野鬼村一方之主,那麽我此次來陰間的目的,想來你已經知道了吧?”
我将一枚黑子落定,殺掉了一角白棋後,朝嚴子卿問道。
“哼,不就是爲了前世的緣分,專門跑來找彼岸嗎?那個女魔頭,可不是什麽好東西!”
嚴子卿随手往棋盤中丢了一顆白子,沒好氣的朝我說道。
“如此說來,嚴村長對彼岸似乎并不陌生,不知可否和我講講關于她的事兒?”
“哼,那魔頭就是個凡事皆以自己爲中心的暴君!”
嚴子卿罵罵咧咧的說道,“當年我死後赴入陰間,走完了苦厄之旅,在十八層地獄熬過了罪罰,眼看着就能邁過奈何橋投胎轉世,結果在忘川河畔遇見了那個女魔頭。”
“這女魔頭見我棋藝不錯,非要拉着我和她下棋,結果一下就是一百年。事後還滿嘴的歪理,說什麽我既能掌控一方棋局,就一定能管好一個村子。随後無情剝奪了我轉世重生的權力,把我發配到了這野鬼村中來,當了這個破村長!”
嚴子卿說得義憤填膺捶胸頓足,卻是聽得我目瞪口呆。
他的這一說法,倒是真符合彼岸的作風。
之前彼岸指點琴書畫時,就有說起自己在陰間時,曾讓書聖王羲之給她寫挽聯,讓琴仙嵇康爲她彈曲解悶,不曾想眼前這位棋聖嚴子卿,竟然也是拜她所賜。
琴棋書畫,眼下除了畫聖吳道子,其他三者在陰間倒是都讓彼岸給截胡過。
“嚴村長,你說這彼岸既然能随性決定陰間之中各路官吏的任免,那麽她在陰間的地位應該很高吧?”
帶着這個想法,我朝嚴子卿問道。
嚴子卿點了點頭,“高,想來是非常高。十殿閻羅、五方鬼帝、地藏王菩薩……這些站在金字塔頂端的陰間神明,過往都對她頗爲恭敬。但至于她究竟是何等身份,老夫至今也一無所知,隻知道她後來突然失蹤了,直到最近方才歸來。”
“而最近陰間廟堂之中所爆發的動蕩,想來和她有着莫大的關系。”
聽了這話,我不禁一陣奇怪。
不管是金雞山的祝雞翁,還是野鬼村的嚴子卿,他們都曾得到過彼岸的提攜,可以說是彼岸一方的人。
但奇怪的是,這些半神卻是無一人知道彼岸的真實身份,但同時又都透露出她在陰間地位極高。
而之前在人間時,她對自己的真實身份也同樣含糊其辭。這也越發激起了我的好奇,這彼岸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那麽,這場廟堂動蕩的結果到底如何了?”
對此,嚴子卿搖了搖頭,“局勢如何我也不清楚,如今陰間廟堂已經徹底封鎖了消息。唯一傳達出來的神谕,就是命各路神明官吏,阻撓你的到來,或者說是阻止彼岸歲月中的丈夫與她相會。”
此時,嚴子卿已經無心在棋局上,隻是随性的落着子,“林笙,我算是彼岸的半個仆人,我不會阻止你。但你要知道,離了這野鬼村,過了那迷魂殿,前方就是神明的地界,你可得千萬小心了!”
“神明的地界?其實我也挺想和陰間的神明打打交道,試試自己的深淺。”
我朝嚴子卿這麽說道,雖然話語強勢依舊,但内心不免一陣擔憂。
“有實力有心境,如此正是極好的。”
嚴子卿點了點頭,“不過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如此模樣行于陰間實在太過招搖,想辦法還是先隐匿了自己的氣息再說吧,不然以後免不得麻煩。”
“多謝村長提點。”
我如此說着,将最後一枚黑子落入了棋盤之中,那些被擠入角落垂死掙紮的白棋,當即被我盡數抹殺,全軍覆沒。
這場與人情世故有關的棋局,也就此迎來了結束。
“嗯,不錯,少年可畏啊,竟然能在半盞茶的工夫裏赢了老夫,不錯不錯!”
嚴子卿聲音淡漠的朝我如此‘誇贊’着,随後頗爲不樂意的朝着嚴守柯看了過來,“老孫子,林笙赢了這一局棋,恭喜你獲得了自由,可以滾出這野鬼村尋你的陽間故人了!”
對此,一旁的嚴守柯當即長松了口氣,說道,“多謝老祖宗體諒,後生日後一定銘記祖宗恩情。”
“那還不趕緊滾?”
嚴子卿一甩手,随後也懶得再搭理嚴守柯,收起了棋盤就打算回村。
“老祖宗您且等等,在這之前,我還得帶林笙見見他在人間的幾位故人。”
見嚴子卿要走,嚴守柯朝他這麽說道。
可他的這句話,明顯是對我說的。
人間的故人?
聽了這話,我不禁一陣詫異,隻是不知他所說的故人究竟是何人。
“哼,愛見見去,反正别再出現在老夫的眼裏,省的看着心煩。”
話落,嚴子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而我也頗爲疑惑地看向了嚴守柯。
嚴守柯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林笙,當初在歸雲寨中意圖對我造反叛亂的那幫家夥,不知你可還記得?而現在,他們就在這野鬼村中,同時也在暗無天日的地獄之中。”
聽了這話,我不覺深深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