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了惡狗嶺,邁過了金雞山,步入了野鬼村。
而野鬼村,便是第一程苦厄之旅的終點。
離開金雞山進入野鬼村後,一副猶如隔世的畫面随即展現在了我的眼前。
一眼看去,隻見整個野鬼村欣欣向榮。
舞龍的,舞獅的,各種花鼓戲、京劇、秦腔,那些人間常見的民俗戲曲,在這野鬼村中一一可見。
此時出現在我眼中的野鬼村,幾乎與現實中逢年過節的村莊無異。
四處張燈結彩,四處鑼響炮鳴。
生活在野鬼村的各路村民,也一個個身着盛裝,或是敲鑼打鼓,或是歌舞升平,猶如春節一般熱鬧非凡。
而村中土地平曠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
野鬼村的村民熱情好客,但凡赴入村中的亡魂,都會被各家村民熱情請入屋中,或是以佳肴美酒相待,或是以歌舞樂音相請。
此情此景,猶如世外桃源,如人心之向往的大同世道。
在這陣陣歌舞升平中,那些沿途我們所遇到的亡魂,已經被野鬼村的村民盡數請入了屋中,紛紛給予貴賓的禮儀。
一番訴說人間往事,一番訴說家長裏短,好不一副人間煙火氣。
可野鬼村顧名思義,是一處由野鬼盤踞的村莊。
根據陸消川所言,野鬼村是苦厄之旅中血肉之劫的最後一站,同時也是最殘酷的一站。
在野鬼村中所遭受的苦厄,遠超惡狗嶺以及金雞山中的百倍。
而眼前的欣欣向榮以及歌舞升平,不過是浮于表面的假象。
苦厄之旅第一段,一爲犬,二爲雞,三爲人。
犬吠盜止,雞鳴破曉,人定勝天。
犬與雞禽,懲戒的不過是人間浮于表面的罪行,而人懲戒的則是潛藏深處的人心。
野鬼村,生活的都是曾經在陽世的人。
而這些人也均非壽終正寝。
有的死于戰亂,有的死于仇殺,有的死于陷害,有的死于族争,有的死于情仇有的死于霍亂。
總之世間百态,各種死法的野鬼,在此村中一應俱全。
正應了人間的那具俗話,世間最險惡的不是鬼,而是人心。
人心叵測。
正因爲有人心的存在,才有了無數殘酷的可能。
而野鬼村所懲戒的罪民,則爲心懷叵測、愛恨情仇、謀殺栽贓之徒。
啊!!……
不曾有多久,陣陣慘叫聲便從各個村舍之中響徹而起。
我們三人從野鬼村的村道上經過,透過那一個個村舍門口,一幕幕曾在人間的慘相悉數落入眼中。
那些誠惶誠恐被屋主人邀入屋中的鬼靈,他們有的隻是剛剛坐下,有的剛剛拿起碗筷,有的剛剛舉起酒杯,可屋主人對他們的懲戒不期而至。
屋主人信手拿起了屋中的用具,朝着這些亡魂毫無征兆的發起了懲戒。
衆多亡魂未能反應過來,有的被筷子穿透了喉嚨,有的被菜刀砍掉了頭顱,有的半個身子被栽進了沸水。
猶如過年時屠豬宰羊一般,野鬼村這一刻熱鬧非凡,各種亡魂凄厲的慘叫聲起此彼伏,絡繹不絕。
許多發現上當的亡魂想要逃離,可屋主人已經早早關上了門,阻隔了他與外界的一切聯系,讓其上天無路入地無門,隻能留在這屋中徒受罪罰。
而待到門開日,便是他們在野鬼村懲戒受盡時。
從惡狗嶺以及金雞山走過來的我們,對于這一幕早已司空見慣。
王泉雖然隻是一介弱小亡靈,但在我和陸消川的雙重庇護下,也野鬼村的衆多惡鬼也并不曾敢拿他怎樣,而是遠遠地避開了。
“三位大人,小人見你們氣宇非凡,不知是否爲人間修道人?”
一群野鬼盯着我們打量了好一會,其中一個膽大的走上了前,恭恭敬敬朝我們詢問道。
聽了這話,我微微皺了皺眉。
可還是回應道,“人間道門時,我爲隐山門徒,亦爲陰離門生,也算是半個佛門弟子,而今的身份……應該算懸棺門主。”
聽了我這麽一連串複雜的介紹,這個野鬼一臉愕然。
而随後,陸消川與王泉也陸續報了自己的身份。
“懸棺門主,陰離門主……真是想不到,人間四門一寺中,竟會有兩位門主同時淪喪于陰間之中!”
對此,這個野鬼的态度一下子恭敬了下來,甚至連腰身也彎下了半分。
“二位門主,此方野鬼村,村長亦爲上古道門一員,對于道門道友亦皆有善待。”
野鬼說道,“三位若是趕時間,可即刻穿過野鬼村赴入迷魂殿,我等絕不與阻攔。可三位若對道門仍有情誼,不妨賞臉暫留,與村長一叙。”
聽了這話,我們不禁愣了下。
沒想到在這陰間之中,竟然還有曾經的陽世人在其中當差的,并且還就是這野鬼村的村長。
一時間,我的心裏不禁一陣好奇。
莫不成這野鬼村的村長,還是我先前在道門認識的某位故人?
看來,我們經過這一路波折,今日可算是遇到娘家人了。
對此,不僅是我,陸消川也同樣生起一陣好奇。
陸消川朝那野鬼問道,“這位小友,不知貴村村長貴姓?”
野鬼回應道,“本村村長姓嚴,此時正在村尾與他的後人布棋對弈。”
姓嚴,對弈……
得知了這兩個關鍵詞,我還真想起了自己在陽世時所遇到的這麽一個故人。
隻不過這個故人,我至今都不知他究竟是敵是友。
“哦?道門之中,姓氏爲嚴者并不多,一生喜好棋藝者更是寥寥無幾,不知小友可否引路,讓我等與村長一會?”
陸消川顯然也猜出了對方的身份,當即朝那野鬼說道。
對此,野鬼點了點頭,“不過,我們村長沉迷棋局,在村尾歪脖子樹下已坐了近一載光陰,村中諸多事務皆以荒廢。三位若是有意,可否讓村長離開棋局,重掌村中事宜?”
聽了野鬼這話,我的心裏不禁一陣哭笑不得。
無論是犬戎還是祝雞翁,在我的概念裏,陰間各個世界的領主理應兢兢業業各司其職才對。
不曾想這野鬼村村長,竟是爲了一副棋局玩忽職守,這一點倒是超乎了我的意料。
對此,我們随性點了點頭,而這野鬼也不曾多言,當即主動帶路,指引着我們朝着村尾前去。
在路途中,這個野鬼告訴我們,如今野鬼村的村民,皆是來源于人間道門,或者說是來自道門之中的一大宗族。
而在這個宗族之中,嚴氏是爲宗族大姓。
村寨之中,無論是族長還是各個身居要職的村民,都是人間時候的嚴氏門生。
人間道門之中的宗族并不多,而嚴氏宗族在我的印象裏也僅此一家。
那就是隐山門下,統轄東南山林一方的嚴家。
自從嚴守柯死去後,歸雲寨爆發内亂,最後是由隐山門主沉江客親自出面才将其平定。
而如今的歸雲寨究竟由誰執掌,誰人才是嚴氏宗族族長,我已經不得而知了。
可現在在陰間之中竟然又遇到來自嚴氏宗族的族人,這倒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而這野鬼村的村長,該不會就是那個天天揣着裝着的嚴守柯吧?
我的心裏不禁冒出了這麽一個想法。
但陰間各個地域之中的官位早在千年前就已經成了定局,嚴守柯入土不過才一年,怎麽着也不像能有資格居此要職之人。
一路上,我的心裏狐疑不已,而王泉的臉上卻是陰雲莫測。
當初他對我的背叛,是我們師兄弟間抹不去的陰霾。
雖然我已将他原諒,但他或許并不這麽認爲。
而聽着野鬼的講述,他顯然也猜出了這野鬼村很可能與歸雲寨有關。
而在我和歸雲寨之間,他顯然裏外不是人。
“師弟,我看要不我們還是别去見那什麽野鬼村村長了吧,時間就是金錢,還是早早赴入陰間正途爲好。”
走到半路上,王泉頗爲心虛的朝我說道。
對于他内心的擔憂,我自是非常明白。
我笑着朝他說道,“師兄,你不用這麽緊張。我打心裏一直都将你視爲自己的親哥哥,去見一見這位嚴氏宗族的村長,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聽了我這話,王泉撇了撇嘴,可終究沒有再多說什麽,而我也隻當他已默認。
就這樣,我們在野鬼的帶領下一路前行,不消多時就來到了野鬼村的村尾。
在村尾一條躺着屍水的小河邊,我果然看到了一棵歪脖子大槐樹。
而在槐樹下,此時正坐着兩個對弈的人。
以棋盤爲界,左側是一耄耋老者,面容瘦削白發蒼蒼,身穿素袍,手持一枚白子。
而在棋盤的右側,則是一個渾身燃燒着黑色陰火的陰間半神,一枚黑子在他手心輾轉良久,始終舉棋不定。
這對弈的二人似乎已癡迷于棋局,對于我們的到來未曾有絲毫的察覺。
時間一點點推移,那耄耋老者終于有些坐不住了,朝棋局對面的半神說道。
“老祖宗,這已經是您輸給我的第八十局棋了,依後生看來,還是就此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