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帝釋天,便在輕易間擊敗了柳乘風,抹滅了龍谷大半走蛟龍族,甚至讓祖龍徹底隕落。
若不是念冰化魔,隻怕整個天行門都要覆滅于他手。
堪比神明的他,其麾下同樣活了一兩千年的門人隻怕也弱不到哪裏去。
而今道門意圖再度與永生門全面開戰,也必然要做好付出極大代價的準備。
“既然如此,我這便先返回一趟故裏,也希望諸位前輩盡早動身。”
留下這句話,我也不曾在隐山門中久留,當即起身離去。
陸消川與槐靈聖也同樣起身離去,準備返回方外,調動各自宗門抑或領地的人手,籌備赴入黃沙事宜。
“尊貴的大人,門主有令,今日前來隐山門者,出行費用一律免費。”
當我踏上一艘停泊于逆水泊的烏篷船時,船上的擺渡人朝我恭敬說道。
我點了點頭,“柳泉村。”
擺渡人應諾,拿起竹篙朝着船尾的水面拍下。
烏篷船緩緩沉入水中,待到再浮出時,我已置身在了方外世界中。
在陰氣的催動下,烏篷船沿着方外内部密集的水道迅速馳行。
約莫一個時辰左右,船隻載着我來到了一座熟悉的鬼鎮碼頭前。
這座鬼鎮是當初念夕朝帶我赴入方外世界的第一戰,也是我和念冰真正拜堂成親的地方。
如今時間已去半年多,這座鬼鎮依舊沒有絲毫的變化,萬家依舊閃爍昏暗鬼火,街道也四處布滿屍水泥濘。
可是,就在擺渡人完成中轉,打算将我送返距離此地最近的陽世水域時,一艘擦肩而過的烏篷船吸引了我的注意。
烏篷船的船頭,有着一名老僧人。
隻見他佛光滿臉,可原本應該穿在身上僧袍,卻換做了一聲俗世的長衫,而他的手裏還捧着一壇酒,不住地往口中灌去。
“凡心法師?”
我立即認出了這個老僧人的身上,下意識喊出了聲。
聽了我這話,凡心也第一時間轉過了頭,有些驚訝地看向了我。
經過朽木嶺之事後,凡心與枯榮大師徹底決裂,也因此還俗離開了佛門。
可這才一天不到的工夫,在重返家鄉的路途上,我竟然又遇到了這位來自佛門的故人。
“林笙?你現在不應該身在朽木嶺嗎,怎麽突然跑來了這窮鄉僻壤中?”
凡心叫停了船,捧着酒踏着水波來到了我的船上,一股濃濃的酒臭味立即撲面而來。
不曾想,凡心剛剛脫下僧袍,轉眼就拿起了酒壇,卻是把幾十年佛緣斷得幹淨利落。
我朝他回應道,“凡心法……前輩,從此地返回陽世,便到了晚輩出生的地方。我今日此行,隻是爲了歸鄉。”
“哦……看來你們是打算前赴黃沙,對付那永生門了。”
凡心這麽說了一句,随後又舉起酒壇灌了一口酒。
我有些訝異地看着他,“凡心前輩,你和枯榮大師決裂後,爲何突然出現在了這裏?”
聽了這話,凡心一陣苦笑,“我在佛門已待了數十年,今一朝離去,卻不知何處才爲歸處,就捧上了一壇老酒打算雲遊四方,結果卻不巧來到了你的故土。”
相識一場,故土重逢,也不可謂緣分。
見凡心此時閑來無事,我也随即客套着邀請他與我一道同行,不曾想凡心卻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随着擺渡人再度落下竹篙,烏篷船離開了鬼鎮的碼頭,随後出現在了柳泉村村前的那條小河中。
時隔半年多,柳泉村也是和以往一樣并沒有任何的變化,卻莫名給了我一種滄海桑田有若隔世的感覺。
念冰,茹若初,我和她們的相識都是在這座小小的村中,就像當年我的母親遇見父親一樣。
懸棺門、隐山門、陰離門、天行門,幾乎整個道門之中的所有宗門,來自其中的大人物,從一開始都與這個偏遠的山村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隻因柳泉村中住着林家的後人,而林家手中有着手握天下蒼生秘密的蒼生杵。
而今,一切塵埃已經落定,有仇的無仇的,有交情的無交情的,最終都歸爲一體,選擇了結束與原諒,原本平靜的柳泉村,也因此恢複了平靜。
一路上,村中叔伯大嬸看到了我,紛紛主動和我打招呼,問我去了哪裏,我爺爺最近怎麽樣了,而我也是絞盡腦汁,想着各種各樣可能的理由。
如今的我雖然已是道門一号大人物,也早已習慣了衆生掐媚,可看着這些從小看着我長大的長輩們的親切笑臉,我的心裏還是不禁生出一絲暖意。
如果一切還是以前那樣該多好,繼續無憂無慮沒有煩惱,在這個小小的山村裏待上一輩子,娶一個平常的姑娘,過一個普通人的日子,就像爺爺一樣紮根在這片莊稼地裏,平凡而且平淡,不去理會萬千波瀾起伏。
可是,如果終究隻是如果,眼前的一切我已無法改變。
從一個初出茅廬的矛頭小子,轉眼變成受道門所器重的後起之秀,而三個妻子的出現也将我的世界徹底攪亂,可以說在道門的這些日子,我幾乎沒有一刻不是神經緊繃。
而看着衆村民對我的笑臉,我原本沉重而且煩亂的心情難得得到了一絲放松。
帶着這一念想,我和凡心走過了一條條羊腸小道,來到了我從小長大的家中。
因爲太久沒人居住失了人氣的緣故,房屋已經顯得破落蕭條,但我打開門時,層層的蛛網立即迷了我的眼,桌椅上也積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
爲盡地主之誼,我想給凡心沏一壺茶,卻發現炊壺早已被碩鼠破開了一個大洞,爺爺屋裏珍藏多年的老茶也已經生黴發爛。
“林笙,咱倆打的交道已經甚多,我不是一個喜歡客套的人,你也無須對我多客套。你且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趁着酒興在這兒随便逛逛。”
凡心直言直語,朝我這般說道。
随後也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放下酒壇踉踉跄跄就走出了屋,隔着田壟朝住對門的鄰居唠嗑了起來。
見此,我也不曾再多有理會,和凡心交代了一聲後,便獨自前去了荷塘村。
荷塘村的山坳,是柳靈聖所在的地界。
當初暮行舟等人以這一帶村子村民的性命爲要挾,逼迫柳靈聖對我林家動手,最後她卻死在了念天明的手中。
而今,柳靈聖已經隕滅,曾經參天的大柳樹也坍塌腐朽,被附近的村民拿去家裏當成了柴火。
可在大柳樹的樹樁坯子上,此時又再度生出了嫩枝,蔥郁的柳葉在冬天的寒風中生機盎然。
隻是在想要再度化形靈聖,成爲一方土地,恐怕也是幾百年之後的事情了。
我們這一帶的土地廟,就在大柳樹不遠處的一座山坡上,由一堆簡陋的磚石匆匆壘起。
我捏着一把來自自家高粱地的黃土,按照陸消川所說,将自己的鮮血滴入了其中,把它放在了土地廟的神龛中,又特意供奉了幾炷香。
伴随着我的這一動作,我的靈魂随之一陣戰栗,仿佛與土地廟建立了某種共鳴。
我審視着土地廟,發現自己的一絲微弱意志已經寄托在了土地廟之中。
這絲意志雖然微弱,但将來一旦我遭遇險境魂飛破滅,這絲意志依舊可以将我的殘念從外界收回,收入土地廟中,最終将我的意志渡往陰間黃泉。
“大柳樹,你雖然死了,我也和你不對付,但咱們畢竟是同鄉,希望你在天有靈,也能保佑于我。”
我朝着樹樁前的那幾根嫩枝拜了拜,随後也沒有做多理會,當即起身折返,打算回家與凡心一道離開。
可我剛到家時,卻見家中人頭攢動,本村的鄰村的村民不知爲何卻突然一股腦湧入了我的家裏,将我屋子内外圍得水洩不通。
“聖僧,你快看看,我婆娘三個月前摔斷了脊椎,可因爲沒錢治病,隻能這麽落下,眼睜睜看着她癱瘓了,您可一定要想辦法幫幫她!”
我擠開了人群,卻見隔壁的趙叔正推着他坐在輪椅上的婆娘,朝凡心苦苦哀求道。
見此,凡心無言,陣陣佛光卻是從他身上綻耀而出,籠罩在了趙婦的身上,一陣痛苦的慘叫聲當即響徹而起。
在我的感知下,隻見那趙婦原本已經錯位的脊椎,竟是在那佛光之中自行歸位,連帶着已經斷裂的神經也再度愈合。
随着佛光消散,原本已經成爲殘廢的趙婦立即恢複如初,甚至還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蹒跚着走了三兩步。
看到這一幕,趙叔喜出望外,當即跪下朝着凡心叩首再三言謝,“聖僧您真是佛祖現世,您的慈悲之舉救了我婆娘,更是救了我一家人呐!”
趙叔一把鼻涕一把淚,當即詢問凡心深居何方寶刹,又問他需要多少還禮錢。
可凡心擺了擺手,“免了免了,我救你婆娘不過是順手而爲,談不上謝不謝的。當然,如果你真要謝我,稍後去集市給我盛上幾壇好酒即可。”
聽了這話,趙叔的眼裏立即放了光,“酒?那您可真找對人了,您可别說,我家祖輩都是熬酒的,現在家裏土窖中藏着的酒少說也有三五百壇呢,五年的十年的二十年的,隻要聖僧您想要,所有陳釀我都給您搬來!”
對此,凡心的臉上樂開了花,一個勁的直稱好。
随着趙叔的欣喜離去,其他的村民也紛紛一擁而上,朝着凡心發出了懇求。
“聖僧,我的胳膊十幾年前被流氓打斷,您可否幫我續接?”
“我的孩子先天癡呆,您能不能看在可憐天下父母心,讓他重獲聰慧?”
“聖僧,隔壁老王給我戴了綠帽子,你可不可以讓他全家死光光……”
“……”
不曾想,在我離開的這會兒工夫,凡心竟是在我家裏幹起了懸壺濟世的老本行。
而凡心也利用自己佛門修禅數十年所蘊積的佛法,除了個别不合理的請求外,對于其他人的所訴所求,均一一應諾庇佑。
凡心佛法通道,人間功德在整個覺禅寺中都是首屈一指,而此時他出現在這個偏遠荒涼的柳泉村,他的一念一動對于樸素的村民而言無疑神迹。
在他的佛法普渡下,身有缺陷者得以新生,心懷不平者得以安甯,諸事不如意者亦赴入通途。
還俗之後,凡心原本陰郁的臉上,此時也浮現出了難得的輕松笑容。
他,似乎已經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