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江客摘下了鬥篷,陰郁的眼中流露出一絲遺憾,也有一絲失望。
他的這抹眼神,讓我倍感莫名,似乎我的到來對他而言是一個莫大的錯誤。
“沉前輩,我的妻子若初最近遭人陷害,我在人世找了她好久,都沒有找到她失落的靈魂。晚輩今日前來,隻爲鬥膽一問,她的靈魂是否正藏身于隐山門中?”
我深深吸了口氣,抹去了施加于衆布陣者身上的帝王之氣,讓他們得以獲得自由,随後朝沉江客如是問道。
可沉江客沒有回應,而是看了一眼那些布陣者,“林笙到來,本非你們所能阻止,先且退去吧。”
衆門人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如獲大赦的釋然,随即躬身離去。
而沉江客的目光也随即落在了凡心法師身上,“凡心,若本尊沒有猜錯,林笙之所以前來,恐怕是得到了你的指點吧?”
對此,凡心法師點了點頭,“阿彌陀佛,貧僧心系凡塵,見不得俗世恩怨事,故而爲林笙提了些許愚見,還望隐山門主見諒。”
“哼,本尊見諒與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茹若初知道是你将林笙帶來隐山門,她是否又會原諒你。”
沉江客這麽回應道,卻是讓我心裏猛地一個咯噔。
以沉江客的意思,凡心的猜測顯然是對的,茹若初此時就身在逆水泊外朽木嶺中。
但他最後的這一句話,卻是顯得意味深長,似乎在這一切的背後,還有着很多不爲我所知的隐情。
而凡心法師也深深皺起了眉頭,他朝着四周張望了一眼,眼神裏流露出了一絲不安,“隐山門主,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你……你們到底是在玩什麽把戲?”
“你們既然都已經來了,再問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說着,沉江客側過了身,朝着山谷之中最爲高松的一幢石樓指去,“你們猜的沒錯,茹若初的魂魄被槐靈聖剝奪後,便第一時間帶來了隐山門,而現在她就在宗門主殿當中,你們不是爲了她而來嗎,現在可以去找她了。”
話落,沉江客也不曾再理會我們,而是看向了在場諸多門人,“諸位聽令,馬上催動宗門大陣,隐山門大劫将至!”
聽了這話,彙聚而來的衆多隐山門人紛紛領命,當即踏着水波走進了近前的沼澤之中,來自他們的五行之力開始毫無保留地注入其中。
一時間,整個沼澤發出陣陣嗡鳴,五道由無數五行符文化成的法陣在水面之上散發出微光,一股毀天滅地的強大氣息也從中萦繞而出。
突然的這一幕,讓我和凡心倍感莫名。
但我還從未見過沉江客如此緊張過,似乎我們此次前來,給他以及他的隐山門帶來了天大的麻煩。
而在忙碌的同時,沉江客又回頭看了我一眼,“你不是急着想找你的妻子救她的性命嗎,現在怎麽還不去找她?”
沉江客的這番話,充斥着一股不曾掩飾的愠怒,卻是讓我變得更加倍感莫名。
“林笙,貧僧似乎又犯下了一道滔天罪孽。”
凡心看着沉江客先前所指的那幢主殿,臉色不由得變得蒼白了起來。
此時,主殿的門打開了,我看到有幾個熟悉的人從裏邊走了出來。
而他們赫然是先前在靈土之境與我爲敵的槐靈聖以及陸消川,而在陸消川的旁邊,陰離門二長老俞向天此時也捧着一面卦盤侍奉于此。
我不曾言語,當即朝着這幢主殿走了過去,來到了槐靈聖與陸消川近前。
因爲先前遭到我的攻擊,此時二人身上的傷勢未曾痊愈,和我一樣的,他們也選擇了沉默,随後向着主殿深處伸出了一隻手。
主殿的深處,有着一個已經被打開的地室通道,陣陣渾厚的五行之力正不斷從中萦繞而來。
倒是一旁的俞向天笑看着我,眼神裏流露出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亢奮與喜悅,“林笙,看來我給你算的那一卦沒有錯,你的情劫之災果真早已注定在了宿命當中,你……已無路可逃。”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稍後你将親眼見證自己的宿命到來,你心愛的女人即将離你而去,而你也将遭遇彌天大禍!至于我……我會得償所願,突破困擾我多年的修行桎梏,一朝悟道而身死!”
俞向天這麽說着,似乎是在說着一件讓他極爲開心的事情,以至于最後忍不住狂笑出聲。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來,我明顯察覺到自己已置身在了一個彌天的陰謀之中。
可這一陰謀的幕後主使者,并非槐靈聖,也非陸消川,更不是東道主沉江客,而是一個爲我所不知的恐怖存在。
而我今天的到來,似乎是一個天大的錯誤,甚至可能給茹若初,乃至隐山門,乃至整個道門帶來莫大浩劫!
一個荒誕的想法忽然由心而生,讓我止不住打了個哆嗦,我使勁地晃了晃腦袋,不願再做過多猜測,可内心還是因此不寒而栗。
我沒有再多理會俞向天,當即背着茹若初朝着前方一步一步走去,來到了地室的門口。
而凡心法師留在了外邊,他顯然也猜測出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整個人瞬間萎靡了下來,原本明亮的眼神瞬間變得渾濁不堪。
地室的内部,是一條昏暗蜿蜒的地道,我順着地道一路下行,不一會便來到了一處空曠的圓形地宮之中。
地宮内部空無一物,隻有着一座散發着五彩流光的五行法陣。法陣的内部一片黑暗,讓人看不透裏邊的情景,我的心力剛剛探入其中,便猶如石沉大海般瞬間音訊全無。
這座法陣便是五行避陽陣,能夠讓置身其中的人或者物徹底隐去身形,無從被人所察覺。
可除了我之外,地宮之中還有着另外一個人。
此時,他面對着法陣背對着我,手握的鐵锏重重地杵在地上,來自他的五行力量此時正源源不斷湧入五行避陽陣中,使得法陣得以持久維系。
而這個人不是别人,正是念冰的爺爺,隐山門大長老念夕朝。
“林笙,你終究還是找來了。”
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念夕朝回過了頭,朝着我看了過來。
幾日不見,念夕朝竟已蒼老得不像樣。
他的頭發已經盡數蒼白下來,一道道深如溝壑的皺紋遍布了整張臉,原本深邃銳利的雙眼也深深凹陷了下來,挺直的腰闆也變得佝偻瘦削。
此時的他,完全沒有了絲毫道門大家的風範,更像一個垂暮的孤寡老人。
這一刻,我已經完全看不透他們這些道門大人物的所作所爲了。
出手對付茹若初的是槐靈聖,幫兇有陸消川,而鎮壓她魂魄的是沉江客,負責布下五行避陽陣的卻是念冰的爺爺念夕朝。
念夕朝,是五行避陽陣的布陣人,也是茹若初魂魄的看守者。
他看着我,眼神裏充滿了無力和無奈。
“念老爺子,您是我最信任的人之一,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們究竟是在幹什麽,爲什麽要如此針對茹若初,道門之中是不是又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我終于忍不住内心的疑惑,朝念夕朝再度問道。
“林笙,茹若初的魂魄已被我安置在這五行避陽陣中。你今日若是不來,那麽過上幾天,我們自然會将她安然無恙送返懸棺門,可今天你來了,她必死無疑。”
念夕朝長歎了口氣,眼中的無奈變得更加深厚,“這是我們念家造的孽,可爲此付出代價的卻是你們自身,蒼天無眼呐!”
我來了,她必死無疑!?
我的心裏猛地一個咯噔,沒能明白他這句話中的深意。
對此,念夕朝張了張口,眼神裏的悲痛也随之變得越發濃郁了,終究沒有将其中的緣由告知于我。
他指了指那五行避陽陣,“孩子,趁着現在還有時間,赴入陣中與茹若初再見最後一面吧。而今日之見,或是就是你們倆的永别。”
聽了這話,我的心裏頓時一陣揪痛,不明白念夕朝這句話到底什麽意思,不明白他爲何會作如此言論。
可他朝着法陣伸出了一隻手,卻不曾再做任何細說。
我的身體一陣顫抖着,終究還是背着茹若初的肉身走進了法陣之中。
步入法陣的瞬間,渾厚的五行力量将我徹底籠罩,隔絕我與外界的一切聯系。
而在法陣的中央,我看到了茹若初的魂魄。
此時,她正懸浮于法陣的半空之中,原本遍布裂紋的三魂七魄已被盡數修複,可她依舊緊閉着雙眼,猶如一尊睡美人。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将背着的她的肉身放回了地面,随後默默念起了法咒。
在我的法咒聲中,茹若初的眉心浮現出一道符文,一股流光從符文中照耀而出,映射在了她懸空了魂魄上。
一時間,魂魄立即受到符文的吸引,緩緩從空中飄落了下來,最終重歸于肉身之中。
在靈魂歸位的這一刻,原本猶如屍體的她的肉身,逐漸出現了一絲溫和,她原本停止的心跳此時也重新跳動,蒼白的臉上也随之出現了一抹血色。
在陣陣平緩的呼吸中,茹若初輕輕皺了下眉,終于緩緩睜開了雙眼,可眼中卻盡是疲憊。
茹若初醒了,看着她身魂重新合一,我的心裏并沒有如想象中一般的喜悅,相反卻盡是沉重與害怕。
陸消川、俞向天、槐靈聖、沉江客、念夕朝……
他們每個人跟我說過的話此時都曆曆在目,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在預示着我和茹若初正在步入黑暗的深淵,可我不知他們話中深意,也不敢去猜測其中深意。
在茹若初蘇醒的這一瞬間,我内心的恐懼也因此達到了極緻。
“林笙……我猜的果然沒錯,你真的還是不惜一切代價找來了這裏,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