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外山的輪廓在我眼裏依稀可見,三座高山山頂白雪皚皚,山腰草木蔥郁,山腳下則是萬家燈火滿目沃野。
可是,此時的我并非置身于覺禅寺外的寒潭之中,而是身處百裏之外的黃河之中。
“擺渡人,你做的恐怕有點不厚道吧?”
我頗爲不悅地看向了一旁的擺渡人,“我錢已給足,你爲何不将我送往目的地,卻停在百裏開外?”
“大人,您是陰離門的座上賓,小人怎敢怠慢。”
擺渡人頗爲爲難地說道,“隻是最近覺禅寺已不同以往,小人雖有心将您送往寺門外,但身爲鬼道人實在有心無力!”
說罷,擺渡人朝着天外山上那如螞蟻般大小的覺禅寺輕輕一指,卻也讓我皺起了眉頭。
覺禅寺所在的地方,此時七彩光暈依舊,一股渾厚的佛力從中洶湧而出,哪怕身處百裏開外,也能讓我清晰的感覺到。
可這股佛力不複以往溫和聖潔,卻顯得分外暴戾,而且充滿了鎮壓之力,來自外界的陰氣一經觸及,立即瞬間抹滅。
這股帶着暴戾與鎮壓氣息的佛力,對于鬼道人而言無疑是一天敵。
明白了其中蹊跷後,我點了點頭,也沒有再爲難他,随後便離開船回到了岸上。
“恭送大人,願大人此行愉快!”
一聲問候下,烏篷船重新沉入了水中,而我也随即動用了一道傳送符。
我對傳送符的使用并不娴熟,不能像茹若初一樣瞬行千裏,但瞬行幾十裏還是做得到的。
随着熟悉的吞噬之力湧動周身,不過轉瞬間,我便在傳送符的加持下抵達了天外山下的興田鎮。
當初彼岸和無常祖師一戰,無疑已波及俗世。
鎮子裏許多的居民因爲害怕殃及池魚,已經紛紛從此地搬離。
一路走來,鎮子裏一片蕭條,早已不複先前的人聲鼎沸。
“林笙小道長,半個多月不見,你又來覺禅寺啦?”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從旁邊響起。
我轉過看去,發現是之前請我吃飯的一個飯店老闆。
此時,他已經将自己所有家當塞進了車裏,看來也打算搬離興田鎮了。
我點了點頭,“嗯,有什麽事嗎?”
“我跟你說,現在的覺禅寺可不比以前呐!可是邪門得很咧!”
飯店老闆朝我說道,“據最近上山拜佛的人說,最近覺禅寺裏可一直在鬧鬼呢!那些鬼怪沒日沒夜的飄蕩在寺廟的裏裏外外,裏邊的僧人怎麽驅都驅不幹淨。一到晚上整個天外山都是鬼哭狼嚎的,别提有多瘆人了!”
“後來,這寺裏的高僧也實在鎮不住了,從此閉寺不接客,同時又告誡我們這些鎮子裏的人早早離開暫避風頭,隻怕這寺廟裏又有大事要發生了!”
“這不很多鎮民都已經搬出去了,我現在也打算回我老家,等确定沒事了之後再回來做生意。”
飯店老闆唏噓不已,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卻是讓我心裏一個咯噔。
覺禅寺鬧鬼?
莫不成是因爲念冰身上的陰氣所緻?
飯店老闆和我寒暄了片刻後,便開着車離去了,而我帶着這一念頭,也随即徒步朝着天外山的方向走去。
上次前來天外山時,這一帶也還熱鬧非凡,經常可以看到三五成群前去寺中禮佛的香客。
可此時再度到來,一路卻冷冷清清,以至于除了我之外,隻有一條幹瘦如柴的流浪狗在山路上漫無目的的走着。
正如那飯店老闆所說,越往山上走,山上的陰氣就變得越發濃郁,一個個的鬼靈不斷浮現于山林間,發出陣陣瘆人的嗚咽聲。
沒多久,我便已來到了覺禅寺外。
不得不說,那些精通土木的隐山門人效率着實不錯。
經過這些日子的修繕,整個覺禅寺已經煥然一新,坍塌的院牆已經重新壘起,一座座廟宇樓閣也按照原來的制式嶄亮如新,禅院那尊高達百米的巨佛如今也再度巍峨屹立,鍍上了金箔。
有着無常祖師坐鎮,來自他的浩瀚佛力也重新注入到各個佛像之中,整個寺廟也随即恢複了以往的佛光彌漫,梵音袅袅,如獲新生。
可是,覺禅寺内雖然佛光萦繞依舊,但在廟宇的内外,卻有着一股黑色的陰氣環繞。
這些陰氣飄蕩于院牆外,萦繞于禅房中,與原本相互對立克制的佛力,竟在這一刻實現了共存,齊齊出現在這座佛門第一寺中。
我的心裏一緊,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可來到寺廟門口時,卻看到有一個個鬼靈此時正匍匐于覺禅寺的外邊。
隻見他們雙膝跪地,身體不斷顫抖着,時不時發出聲聲念叨,朝着寺内頂禮膜拜,仿佛在虔誠朝拜着什麽東西。
與此同時,覺禅寺内鍾聲木魚聲聲聲不絕耳,僧人的誦經聲伴随着佛像的梵音袅袅傳來,與寺外的鬼靈哀嚎形成鮮明的對比。
我再看向覺禅寺上方的山巅,那棵由槐靈聖所化的老槐樹也在陰氣和佛光中輕輕搖曳,大量的陰火不斷從他的樹枝間噴薄而出,大量的鬼靈更是環繞在他的身旁,發出聲聲嗚咽。
而這時,槐靈聖也察覺到了我的到來,一張屬于他的臉孔逐漸從樹幹上浮現,朝着我點了點頭,卻并不曾有多言。
我雙手合十朝他回以一禮,随即敲了敲覺禅寺的大門。
負責開門的僧人顯然是認得我的,看到我之後,僧人當即朝我恭敬說道,“林笙施主,請随貧僧來,無常祖師已恭候您多時。”
我不曾多言,随即邊和這名僧人走進了寺内,來到了大雄寶殿中。
此時,覺禅寺中衆僧雲集,他們身坐蒲團上,手中微撥念珠,不斷地念誦着經文。
源源不斷的佛力從他們的身上湧動而出,朝着大殿正中的釋迦牟尼法身像源源不斷彙聚。
而在佛像前,我看到了與我闊别多日的念冰。
此時的念冰,正端坐于釋迦牟尼法身像之下,來自衆高僧的佛力再彙聚于佛像之中後,又由佛像再度湧入了念冰的體内。
念冰白皙靜谧的臉上此時平靜如水,她端坐佛前雙手微微合十,渾厚的佛光萦繞在她周身,散發出淡淡的金色佛光。
她就好像一個莊嚴聖潔的女菩薩,與先前在天行門時化身成魔的模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此時,覺禅寺幾乎所有高僧都雲集于此,不遺餘力的爲她提供浩瀚佛力,以此鎮壓她體内的陰氣。
但從覺禅寺内外的情形看來,這一情況并不樂觀。佛力并沒有真正意義鎮壓住她的陰氣,反而使得陰氣和佛力呈現出一種共存的詭異形态。
可現在念冰已心靜如禅,衆高僧也都沉浸于佛法當中,以至于我步入大雄寶殿好一會,都沒有人留意到我的到來。
“林笙,你終于來了。”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從旁邊響起。
我轉身望去,發現來人是無常祖師。
無常祖師看起來頗爲虛弱,他的身體猶如幹屍一般,皮肉已完全幹枯了下去,呈現出黑褐的色澤,幹癟癟的黏附在骨骼上。
先前由彼岸在他身上留下的傷痕,至今沒有痊愈,以至于他的大半個身軀盡數腐爛,露出了下方金色的骸骨。
可饒是如此,他還是親自出面接待于我,在他的旁邊,則是一臉愁眉不展的念夕朝。
“弟子林笙,拜見無常祖師!”
我雙手合十恭敬說道,同時又擔憂的看了一眼念冰,“祖師,請問我妻子現在境況如何了?”
“阿彌陀佛,佛魔無常,禍福難料。”
無常祖師口喊佛号,發出一聲歎息,“念冰大夢初醒魔光乍現,這些時日來,本尊一直以寺中佛法渡化其身,卻始終收效甚微。”
“念冰前世複蘇,她潛藏在肉身的力量已超乎本尊掌控,她若爲佛,人間安甯,她若化魔,生靈塗炭。林笙,你身爲她的丈夫,且需早做打算。”
聽了這話,我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了起來。
無常祖師之前就曾告訴我,念冰前世本爲佛,隻因爲我堕落成魔,最終散盡了佛緣沉淪俗世,化爲凡人。
關于其中的過往我雖不曾知曉,但無常祖師所說的早做打算,我自是再清楚不過的。
她若爲佛,佛門或許還能容納她,可一旦覺禅寺無法将其魔性鎮壓,那麽即便其他人不出手,無常祖師定然也會讓她再赴彼岸的後塵。
念冰魔性爆發時的可怕模樣,至今讓我心有餘悸,可對于無常祖師的這一決議,我的内心還是一陣抽搐,不敢正面回應他的話。
我當即說道,“無常祖師,看在弟子前世與您淵源深厚的份上,還請您竭力相助,弟子定感激不盡!”
無常祖師點點頭,“林笙,你與本尊雖淵源留存,但念冰與本尊之佛緣更爲深厚,即便你不說,本尊亦會傾盡全力。隻是世事無常,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定數,不是你我意志所能輕易改變。”
話落,無常祖師不曾有多言,随後卻是和衆僧人一道,也盤膝坐在了佛前,浩瀚的佛力從他的體内湧動而出,借助着佛祖像傾注在了她的體内。
念冰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痛色,一輪七彩的佛光竟是在她的身後悄然浮現。
見此,我也不曾有遲疑,和念夕朝打了聲招呼後,也學着衆僧盤膝坐下,來自我的佛力立即從體内傾瀉而出,湧入了念冰體内。
咔擦!咔擦!咔擦……
可就在這時,一陣陣清晰的岩石碎裂聲忽然在佛堂之中響徹而起。
我深深皺起了眉,卻發現念冰身後的那尊釋迦牟尼法身像,不知爲何卻忽然綻開了一道道裂紋。
事情,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