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一切均已已經歸于平靜,如臨大敵的衆僧人也不禁長松了口氣。
可我的心裏此時卻五味陳雜。
之前彼岸在萬山莊大興殺伐,我确實對她動了殺心,可現在看着她被茹若初鎮壓,不禁想起和她相處的這段并不算長的日子,又是一陣不是滋味起來。
可不管如何,她終究是魔,她本就不應該出現在人間,陰間才是她最終的歸宿。
随着彼岸被鎮壓,半空中的那道天字符陣逐漸消散,其中的心力盡歸于茹若初本體,而萦繞在佛紋懸棺周圍的八尊古佛虛空,此時也逐漸消散,隐入了棺身符文之中。
一切落定後,茹若初的臉色蒼白得吓人,爲了對付彼岸,她顯然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林笙,你好像有些舍不得她。”
我目光怅惘的看着那口佛紋懸棺,茹若初看着我,眸子裏露出了一絲不高興。
我的露出一絲牽強的笑容,搖搖頭,“沒,她本就是一個女魔,若留在人間一天,人間便多一天的不安甯,你把她封印,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茹若初點了點頭,“但願你真是這麽想的。”
“對了,彼岸既然已經被鎮壓了,那麽接下來你打算如何處置她?”
對此,茹若初想了想,“彼岸本爲魔,已是不死之身,在沒有找到合适的方法前,殺她無異于癡人說夢。可如若送她去陰間,指不定哪一天又會卷土重來遺禍無窮。依我看,還是将她帶去懸棺門,永世鎮壓于高岩之上。”
永世鎮壓?
如此一來,她豈不是又要如先前在聚魂棺中一樣,再也見不得天日?
聽了這話,我的心裏一咯噔。
我朝茹若初看了一眼,而她也在看着我,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默默地搖了搖頭。
她的心思不言而喻,而我也不便再有多言。随着她一擺手,佛紋懸棺漂浮而起,落在了禅院之中。
茹若初不再理會我,轉而走向了大雄寶殿。
枯榮大師回歸本體後,一直昏迷不醒,衆僧人随即将他安置在了佛堂之中。
枯榮的周圍聚滿了衆多僧人,一個個一籌莫展,唯有凡心站在門口怅然若失,顯然得知了殺害諸多弟子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萬分敬重的住持方丈,讓這個憎愛分明的老僧人一時間難以接受。
“凡心,你雖修佛數十載,可如今看來,似乎依舊意難平。”
察覺到凡心不悅的情緒,茹若初如是說道。
聽了這話,凡心當即雙手合十躬身說道,“阿彌陀佛,師叔教訓得是,可我衆多弟子死去,興田鎮也因此蒙受大難,貧僧實在心難甘。”
“可你要明白,不是什麽事情都得黑白分明善惡分明,佛門也好道門也好俗世也罷,萬事萬物都沒有絕對的對錯。至于好壞如何取舍,這一切盡在你心。”
茹若初如是言,看似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卻是對這位古稀老僧人指點教誨,着實有些違和。
凡心點點頭,卻是不曾再有言語,也不知究竟聽沒聽進去茹若初的話。
茹若初也沒有再理會他,轉而邁過了門檻,來到了昏迷的枯榮大師近前。
“師兄,你該醒來了。”
茹若初朝枯榮這麽說道,一道由佛力所化的甯神符随即落在了他的眉心上。
在這道甯神符的作用下,枯榮大師的身體一陣微微顫抖,伴随着純淨佛力的湧入,他終于緩緩睜開了雙眼。
他有些愕然地看向了周圍的衆僧人,像是明白了什麽似的,臉色頓時變得萬分蒼白。
他拒絕了周圍弟子的攙扶,萎靡地跪在了殿中佛前,豆大的汗水不斷從額頭上冒出。
“佛祖,弟子萬惡不赦!”
枯榮方丈朝着佛祖像重重地叩下了頭,眼神裏滿是罪責和悲痛。
“弟子當初參悟枯榮禅,隻爲讓佛門無上法重新世間,以解衆生之苦厄,卻不料慧根不濟佛心難甯,本以爲佛至禅定,殊不知早已爲禅所噬,堕入魔道遺禍衆生!”
枯榮大師不斷地朝着佛祖磕着頭,不一會便已經頭破血流。
見此,衆僧人并沒有阻攔,一個個皆心有餘悸。
畢竟誰也不願意看到,自己所敬仰的住持方丈,身體中竟潛藏着一頭萬惡的魔,甚至剛才還在佛門之中大肆殺伐。
茹若初也發出一聲無奈歎息,終于還是上前攔住了他。
“師兄,佛門道門在兩百年前就已經中落,你之所以強行參悟枯榮禅,也是爲了重振佛門往日榮光。而今參禅失敗反噬成魔,這并不完全是你的錯,時也運也命也,這本就是佛門之劫數,是覺禅寺之命數。”
茹若初這麽說着,勸導安慰着枯榮大師。
可枯榮大師不斷地搖着頭,“化身爲魔,雖非老衲本意,可魔禍衆生,終出自老衲之手。老衲愧對佛門,愧對弟子,愧對蒼生,已無顔再端坐佛門中。”
說話間,枯榮法師脫下了自己的紫金袈裟,放下了手中禅杖,看向了依然在門外凡心。
“凡心,老衲如今已無法再擔任覺禅寺住持一職,宜當離去于人間苦修以救贖身上之罪孽。住持方丈之位,還請你代爲擔任。”
聽了這話,不僅是我,在場所有人都瞠目咋舌。
枯榮大師竟然要辭去住持方丈一職!
原本還滿臉不忿的凡心,頓時被吓得一個踉跄,他連忙搖了搖頭,“不可,不可!住持方丈,您爲枯榮禅所脅罪孽深重,弟子對你确實頗有怨言。但弟子深知自己輕重,當初您之所以賜予我此法号,隻因弟子凡心未定,我若身在住持位,無異于給覺禅寺蒙羞,此事絕對不可!”
凡心愛憎分明,同時也直言不諱,枯榮大師無奈地搖了搖頭,随後又将目光落在了凡天身上。
可凡天也連忙退出數步,“阿彌陀佛,在凡字輩四大弟子當中,貧僧道行最低,輩分最低,這些年來隻是在寺中整理佛經并無建樹。若論功德,貧僧不如凡心,若談佛法,貧僧不及凡塵,若問佛理,貧僧難敵凡念,還望住持方丈三思而行。”
枯榮大師想要辭去住持方丈一職,可凡字輩二位高僧卻無一人敢繼承他的衣缽。
覺禅寺,多年以來與道門四大宗門并駕齊驅,更被譽爲佛家正統,除了本身之底蘊外,更是因爲有着枯榮大師在坐鎮。
凡心凡念雖然佛法高深,但與這些道門巅峰人物相比依舊有着如天塹般的差距。若在此時由他們繼承衣缽,那麽覺禅寺将無可避免地走向衰落,最終泯爲衆人。
對此,凡心凡天很明白,他們都很清楚枯榮之罪孽,但也很清楚覺禅寺不能離了枯榮,否則後患無窮。
接連被拒後,枯榮又朝着茹若初看了過來。
“師兄你何必拿我開玩笑,我隻是一個俗家弟子,又是懸棺門主,如今更是已成有夫之婦,哪有剃度爲尼入主佛門的道理?”
說話的時候,茹若初下意識拉住了我的手,“師兄您的住持之位是祖師大人欽定的,依我看還是别擅做變動,待到三日後無常祖師忌辰之時,再交由他老人家定奪如何?”
“如此也罷。”
在衆人的一再勸說下,枯榮終究沒有再強求,“可是,老衲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今後三日,老衲當面壁思過,以忏悔往日之罪孽。若再成魔,還望若初林笙莫要手下留情,且當場殺之。”
對此,茹若初點了點頭,不曾再有多言,而枯榮也随即匍匐在了佛前,參禅思過。
至此,一切歸于平靜,時間也步入了深夜。
待到一切了解後,茹若初看着我,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林笙,天色不早了,我們是不是也該休息了?”
休息?
看着茹若初看着我的眼神,我愣了好一會,終于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
“天色是不早了,呃……但天氣還不錯啊,我出去逛逛!”
我的心裏一慌,連忙躲過了茹若初的眼神,裝作沒事人一樣就朝着佛堂外走去。
可我的一隻腳剛邁過門檻,卻下意識停住了。
原本莊嚴聖潔的禅院之中,不知爲何卻又有陣陣陰風襲來。
一股渾厚的陰氣,順着狂風侵入了禅院内部,沒等周圍的衆佛像反應過來,卻是盡數沒入了停在巨佛前的那口佛紋懸棺中。
嗚呖呖!……
接連起伏的鬼嘯之音,從懸棺之中響徹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