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這位聖僧正是覺禅寺住持方丈枯榮大師,可他的右半邊臉如今已重生肌血,不再如先前在懸河寺所見一般枯槁萎縮皺紋縱橫。
在這段時間的閉關修行中,來自彼岸的創傷俨然已盡數痊愈。随着他一出手,這個難纏的秋老虎終于一擊斃命。
“見過住持方丈!”
“見過住持方丈!”
“見過住持方丈!”
衆僧人當即收斂了佛光,雙手合十朝枯榮大師恭敬說道。
枯榮大師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旁邊智淨的屍體,眼中生出一抹悲色,“阿彌陀佛,老衲閉關數日,寺内外突生不幸,實乃佛門多事之秋也!”
聽了這話,凡心法師也是一臉悲痛,随即抱起了智淨的屍體,無聲離開了佛堂。
在枯榮大師的吩咐下,其他僧人也陸續處理起了善後事宜。不一會,偌大的大雄寶殿便隻剩下了我和枯榮二人。
“林笙,在這半年中,老衲曾無數次聽茹若初提及過你,如今你終于佛緣已至,赴入覺禅寺中了。”
枯榮法師看向了我,和煦說道。
“枯榮大師,晚輩此次前來,隻爲一紙箴言而來,不知大師可否爲晚輩指點迷津?”
我朝枯榮法師這麽說着,在這半年的時間裏,不管是去懸河寺也好,來覺禅寺也好,背後都有着茹若初的安排。可我們明明是懸棺門人,不知爲何反而與佛結緣更深。
枯榮大師點了點頭,而我也随即上前,将一份紙卷交到了他的手中。
赤子入道命難測,佛魔無常禍福依。忘川錯付萬鬼滅,蒼天無眼蒼生傾。
看着紙卷上關于我的命數,枯榮大師微微皺眉。
過了好一會,他把紙卷交還到了我的手中,問我,“林笙,請恕老衲迂腐,關于你的命數,老衲不能告知于你。”
“爲什麽?”
我皺起了眉頭。
“隻因人定勝天。”
枯榮大師說道,“你若得知了命數,是否又會遵循宿命的安排?若不遵循宿命之安排,那麽命數于你而言,知抑或不知又有何區分?無非徒添困擾爾!”
“未來之奧妙在于未知,在于上下求索,若一眼之間既可得先知,未來又何以爲未來,無非再另入歧途爾!”
不知道爲什麽,這些屹立在道門巅峰的人物,在婉拒他人的時候總喜歡扯上一堆的大道理
而且我突然發現,那些對這箴言有所了解的人,似乎都在有意無意的回避着我,都不願告訴我關于命數的真正喻義。
猶如嚴守柯,留下箴言之後便撒手人寰;猶如畫癡,含糊其辭讓我前來覺禅寺,而彼岸則幹脆說叫我别當真。
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在忌諱着什麽,可類似的話再次從枯榮大師的口中說出,卻讓我幹脆放棄了對這命數的探求,畢竟我算是看出來了,不知道的不會跟我說,知道的也不會告訴我,繼續鑽牛角尖無異于自尋煩惱了。
“既然如此,晚輩先且謝過大師指點了!”
“阿彌陀佛,未能爲林笙你解惑排憂,老衲實屬慚愧。”
枯榮大師繼續朝我說道,“林笙,三日之後,便是敝寺無常祖師兩百年忌辰,不知你可有興趣在寺中小憩幾日,共赴覺禅盛典?”
對此,我點了點頭,畢竟我此次前來覺禅寺,一來是爲了所謂命數,二來便是爲了想法子對付彼岸,将她送回她該去的地方。
“枯榮大師,不知若初何時才能抵達寺中?”
我再度朝枯榮大師問道,畢竟茹若初曾告訴我,她會在這裏與我會合。
聽了我這話,枯榮大師的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阿彌陀佛,你心本自知,何須再問出家人?”
我微微一愣,忽然發覺胸口傳來一陣溫熱。
我低頭看去,卻見懸于我胸前的玉佛項墜,不知何時散發出了淡淡的佛光。
心力萦繞在玉佛之上,立即與之産生一種奇妙的共鳴,一種似曾相識故人來的感覺油然而生。
可這種感覺并非來自于玉佛,而是源于俗世之中,源于覺禅寺百裏之外。
茹若初,來了!
我雖然沒有見到她真人,但從玉佛中的淡淡佛光中,我還是很清晰的察覺到她已抵達了天外山的地界。
“枯榮大師,晚輩先行離去,稍後再與您暢談佛法!”
我的心裏一喜,随即和枯榮大師道别,連忙朝着寺外趕去。
我前腳剛踏入覺禅寺,茹若初緊接着也前來此地,無疑讓我喜出望外,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一路奔襲間,約莫一個小時後,我又回到了已經修繕完畢的興田鎮。
走出鎮子沿着村道又走了十來裏,一個少女的身影出現在了夕陽下。
隻見她臉孔清秀而且白皙,目光純淨動人,給人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她穿着一身樸素的白色衣裳,與她漂亮的模樣顯得格格不入。
這個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我的血婚之妻茹若初。
而在她的身後,還跟着一頭騾子。
這頭騾子是當初爺爺送給茹若初的,用來運送太爺爺和劉月娥的棺材落葉歸根。
騾子拖着一口平闆車,車上還載着一口古怪的棺材。
在我愣神的這會兒工夫,茹若初已經來到了我的近前。
夕陽從她的身後灑來,她看着我,莞爾一笑。
“這麽快就來了?”
“是啊,這麽快又見面了。”
我一直都不擅長于跟茹若初做開場白,兩句話落後,我便已經詞窮語塞,隻是看着她姣好的臉孔尴尬地笑着。
“呵,今天天氣不錯。”
“好像是挺不錯的。”
夕陽下,我和茹若初并肩走着,騾子拖着棺材很識趣地遠遠跟在了後頭。
茹若初微微低着頭,臉上始終保持着一抹淺淺的笑容,我時不時地朝她偷看一眼,在她有所察覺并回首時又心虛地收回了目光。
人生如若初見,何須秋風悲畫扇。
此時,秋風正暖,風景正值迷人,未見時心心念念,相見時卻不知該作何言,若問不知情爲何物,恐怕便是我這般了。
“若初,你這次來覺禅寺,怎麽還帶着口棺材來了?”
手忙腳亂腳,我朝騾車上的那口棺材看了一眼,努力的尋找着共同的話題。
這口棺材的樣式我從沒見過,隻見上面镂刻着一尊尊古佛浮雕,一個個奇怪的符文遍布其中。
棺材通體明明由實木打造,可騾車的車轍印卻很深,看起來似乎重達千鈞。
茹若初也察覺到了我的尴尬,随即應和了我的顧左而言他,“過幾天不就是無常祖師的兩百年忌辰嗎,這是爲祖師大人奉上的一片孝心。”
“哦,那也真是别出心裁呢……”
我撓了撓腦袋,繼續與茹若初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
“對了,你吃過飯了嗎?”
“還沒有呢?”
“要不待會到鎮子裏吃點東西,我請客。”
“嗯,好啊。”
“那你喜歡吃什麽菜,喜歡啥口味的……”
一路上,我對自己的木讷腦袋歎服得五體投地,東拉西扯掰拉了一大堆,盡是一堆沒有營養的廢話。
也不知是被我的廢話聽得不耐煩還是怎麽的,身後的騾子忽然一聲嘶鳴,卻是晃着腦袋不斷地往後退着,死活都不肯往前走了。
幾乎在同時,茹若初臉上恬靜的笑容也消失了,她看向了前方,眸子裏浮現出了一絲凝重。
我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卻見在興田鎮入口處的馬路上,不知何時卻多出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那個女人穿着一身鮮紅的長袍,陣陣陰氣有意無意從她身上散發出來,撩起了她長長的頭發。
一直置身暗處的彼岸,此時竟然也現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