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從眼中流落,看上去凄婉可憐,卻也讓我靈魂深處猛地一個戰栗。
這個來自陰間的彼岸,總是如此喜怒無常,她前一秒還在說很愛我,下一秒卻對我痛下殺手,剛才還在大肆殺伐,轉眼又楚楚可憐,之前仍笑容滿面,緊接着又怒氣沖天。
仿佛在她的身體裏,有着兩個截然不同的靈魂,隐隐之中左右着她的意識,讓她的性格瞬息萬變。
與這樣一個實力深不可測但性情又極度詭異的女魔頭共處,卻也讓我如履薄冰,惶恐不得終日。
我躺在床上大氣不敢喘,生怕彼岸不知什麽時候又會性情大變。
可彼岸的愠意已經消散,無盡的哀怨充斥着整個屋子,以至于風聲中都摻雜着鬼靈的悲嚎。
“林笙,我愛你。”
彼岸淚眼婆娑地看着我,在我的耳邊啜泣呢喃,“過去的那些歲月長河裏,我每天都在想,你什麽時候才會重返陰間,會在萬鬼朝賀中娶我過門。可我等啊等,等到自己忘記已經等了多少年,等到差點記不清你是誰。”
“我等不起你了,所以我孤身來了人間,可你卻死了,魂魄不知所蹤,我也遭了劫難被困鬼棺中。”
“後來,我終于在方外遇到了你,我在你的一滴鮮血裏醒來了,我想讓你履行承諾,想讓你娶我,你終于娶了我。可你甯願神識出竅,去找一個連面都沒見過幾次的女人,都不願在我身邊多留半刻。”
“林笙,我這一生摯愛的人,在你的心裏,我真的就這麽遭你嫌棄令你厭惡嗎?”
“看不見你的時候,我想要是能再見你一眼該多好,哪怕不肯娶我也沒關系。見到你了,我想如果你能娶我該多好,愛不愛我我不在乎。現在我終于成了你的妻子,我又開始奢望你能喜歡我,哪怕隻有一點點也好,可你的胸口是熱的,心卻是涼的……”
原本兇神惡煞的彼岸,此時卻在我的耳邊說起了情話,她說了很多很多,讓我不禁魂牽夢萦。
我看着她那張和念冰一模一樣的臉孔,再度陷入一陣恍惚。
這話如果是念冰說出來的該多好,可她終究不是念冰,隻是披着一層與她一模一樣的畫皮的魔。
我的心情頗爲雜亂,下意識撇過了臉,不去看她看我深情的眼神。
對于我的無聲,彼岸選擇了歎息,在歎息聲中她緩緩起了身,穿上了衣裳。
月光透過窗照在她的身上,在她的身後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晚風蕭瑟,她的身影在朦胧的月光下微微顫抖,孤獨而且單薄。
“也許,我愛你的方式一開始就錯了。你早已忘記了前生忘記了我,你對我了解的太少,可我對你奢求的太多。”
留下這句話,彼岸從床上起來,伴随着一陣開門關門聲響起,走出了房間。
可是,彼岸并沒有真的離開,不斷順着門縫滲入屋内的絲絲陰氣,預示着她依舊存在。
而現在,我與她之間隻有這個一牆之隔,卻在這一牆之間相背無言。
我從床上起了身,迎着月光走向了陽台,卻也陷入一片沉思。
我沒有再選擇離開,因爲我已經無路可逃,聽着彼岸這番話,我的心裏一片雜亂,不知該如何處置和她的關系。
是繼續借助強者之手對付她,強行将她送返陰間,還是如彼岸先前所說,在這種痛苦煎熬中選擇習慣?
我一陣苦澀,在這麽長的時間裏,我好不容易從弱者成長爲強者,終于不用再仰人鼻息,自以爲不會再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卻不想一個彼岸的出現,卻将我瞬間打回了原型。
我隔着窗台看着月光,彼岸隔着門看着我,彼此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時間漸漸消失,皓月的光華逐漸消散,一縷晨輝從泛着魚肚白的天邊映入我的眼中,那始終萦繞在我身後的陰氣也逐漸消散于無形,過了好一會都沒有再歸來。
我下意識看向了門口,門縫外已經沒有任何的人影。
我以爲彼岸離開了,可一股焦糊的味道卻從樓下冒了出來,随之而來的,還有一連串乒乒乓乓的碗筷碎裂聲。
我微微皺起了眉頭,連忙走出了屋,下了樓,卻發現廚房裏此時濃煙滾滾。
而在那嗆人的煙霧裏,我看到了彼岸手足無措的身影。
“你在這幹什麽?”
我以爲廚房着了火,下意識準備催動水行術,朝彼岸問道。
此時,彼岸正在給爐竈中添着柴火,她擡起了頭,原本白皙的臉上被煙熏得烏漆嘛黑,卻也讓我大跌眼界。
“我……我在幫你做早飯。”
彼岸說着,又将一大堆幹柴一股腦地塞進了爐竈中,廚房裏的濃煙也變得更加厚重了。
做早飯?
我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個來自陰間的魔,這個昨天還在喊打喊殺的女人,居然還會下廚?
我連忙打開了窗,等到廚房裏的煙霧散去後,我朝着裏邊看了一眼,腦子頓時一片空白。
是的,彼岸真的是在做早飯。
隻見爐竈中各種濕的幹的柴火被她塞得滿滿當當,一大摞未經水煮的面條被她直接放進了鍋裏,堆了整整一大鍋,卻是在炊火的幹燒下化作了一堆黑炭。
而在廚房的地面上,随處可見各種被摔碎的鍋碗瓢盆,不知道的還以爲家裏遭了打砸。
看着這滿屋狼藉,又看了看灰頭土臉的彼岸,我頓時一陣哭笑不得。
“你好端端的,跑來廚房做飯幹什麽?”
我朝彼岸問了一句,随着我手一招,那些破碎的碗筷當即飛出了窗外,爐竈中堆滿的柴火也紛紛被抽離,鍋中已燒成灰的面條也随之清除了幹淨。
“我……我突然想起陽世間的妻子,都會爲自己的丈夫煮飯燒菜,我隻想盡一下自己的職責,沒想到弄得一塌糊塗。”
彼岸微微低着頭,似乎意識到自己好心辦了壞事。
我有些訝異地看着彼岸,實在難以相信這句話居然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可自打昨天我利用殘魂前去尋找茹若初後,彼岸的性情似乎受到了一個巨大的轉變。在和我傾訴了一夜的情話後,她仿佛又一次換了一個人。
這種突然的轉變讓我頗爲不适應,但也讓我原本忐忑的心裏多了一絲平和。
我拿來毛巾幫她擦了擦臉上的灰垢,對她說道,“你先去客廳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給我來吧。”
說着,我也沒有再多理會她,開始重新生火燒水煮面。
一番忙碌後,兩碗青菜雞蛋面被我端上了桌。
可就在我返身去廚房拿筷子的這會工夫裏,一陣嘶溜聲從身後響起,而當我重新回到客廳時,整個人立即呆住了。
不過一轉眼的工夫,兩大碗面條突然空空如也見了底,而坐在旁邊的彼岸卻是拿紙巾擦了擦嘴一臉意猶未盡。
“你……全吃光了!??”
我瞪大了眼睛,朝彼岸問道。
彼岸點了點頭,灰垢尤在的臉上滿是愉悅,“能吃上一份丈夫親手做的早餐,可真是一件令人幸福的事情呢。對了,可以再幫我煮一份嗎,記得煮多一點!”
此時彼岸的樣子,俨然又回到了我最開始認識她的時候,活脫脫一個大吃貨。
我嘟囔了一下嘴,也沒有再多說什麽,随後又返回了廚房,重新燒火煮面。
可饒是如此,彼岸的胃口還是超乎了我的想象。
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整整一大鍋的面條居然被她三下五除二風卷殘雲一掃而空,這才露出一臉心滿意足。
彼岸來自陰間,她的真實身份,該不會是還沒投胎的餓死鬼吧?
望着桌前疊得高高的面碗,我的心裏陷入了淩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