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心中,我還是從前的那個少年,沒有絲毫的改變。作爲一個初出茅廬的後生,我也沒想過有朝一日要成爲萬衆敬仰的大人物。
畢竟以我的資曆和閱曆,還遠不足以在這些深谙道門多年的前輩當中遊刃有餘,更适應不了他們這些上位者之間的權謀與算計。
更何況,我殺了暮行舟,眼下整個陰離門的人都将我視爲仇人,抑或将我視爲競争者。我雖已步入陰離城中,但也明白陰離門注定沒有我的一席之地。
事實上,陰離門主也沒有爲我留下一席之地。
之前我在鬥獸場中所發生的種種,他身爲門主自然能第一時間得知,可他不聞不問,也是在借此告訴我,他并沒有爲我在門中安排一個安排一個合适的位置。
現在他之所以說出這種話來,無非是在暗示着我讓我有自知之明,給雙方一個共同的台階。
明白了這點後,我的心裏不禁一聲冷笑。
所謂大人物所謂上位者,永遠都是這麽虛僞。明明想要拒絕一個人,偏偏自己不願說出口,反而拐彎抹角要求被拒者自行離去,以保全自己的面子和裏子。
對此,我當然不吝成全,随後拱手說道,“門主大人,晚輩年輕尚需磨練,如今資曆難以勝任陰離門大長老之職。而晚輩今日陰離城一行,發現門中人才濟濟,大長老之位理應能者居之。”
“年少而不輕狂,懷才卻不傲物,此番少年難怪行舟如此側目。”
陰離門主點點頭,并不曾多做挽留,随後又問我,“既然大長老之位你不願擔任,那麽在陰離門中,你願居何要職但說無妨,本尊定會爲你安頓周全。”
陰離門主在拿我借坡下驢,我也索性成全到底,當即搖了搖頭,“晚輩本爲陽世人,無心旁顧方外事,隻能在此多謝門主美意。更何況,晚輩祖上世代皆爲懸棺門人,到我這一代若是擅自投入他門,隻怕将無顔再見列祖列宗。”
随着這句話落定,我和陰離門的淵源算是徹底斷絕。
對于我的這番話,陰離門主臉上的鬼火缭繞,勾勒出一絲沉重的表情。
顯然,他雖然不願讓我繼承暮行舟的大長老之位,但也沒有想過讓我和陰離門徹底斷絕幹系。
可他是大人物,大人物的話一言九鼎,我這種小人物的附和之言也無可厚非,但他似乎沒料到我會如此果斷決絕。
身爲大人物,不可能再收回自己說過的話,更不會屈尊挽留一個初入道門的後生。
良久,他的臉上恢複了平和,點了點頭,“既然你去意已決,本尊便不再強求,自行去吧,方外前往陽世的通途将重新爲你打開。”
“多謝門主美意,晚輩感激不盡!”
說着,我看向了他手中的那枚人頭,“但在這之前,晚輩可否将師父的人頭一并帶離?”
“暮行舟雖然是我的血仇之人,但他也的确盡了良師之恩,我身爲他曾經的弟子,理應爲他送終盡孝,送他返回故土。”
聽着我這話,陰離門主的眼神顯得頗爲複雜,他看了看手中的人頭,又看了看近前的我,最終伸出了手。
我當即恭敬上前,捧起了暮行舟的人頭,随後再朝陰離門主鞠躬行禮。
“門主大人,晚輩林笙先行告退,來日方長。”
留下這句話,我帶着暮行舟的人頭離開了,我回頭朝陰離門主看了一眼,發現他已經坐回了白骨王座中,陷入了沉思,而整個大廳也在瞬間歸入了黑暗。
“師父,你死了,人死恩怨消,弟子也終于可以再稱您一聲師父了……師父,不肖弟子這就送您回家。”
黑暗中,我捧着師父的人頭呢喃着,在先前的鬼靈引導下走出了封魂塔。
我的一隻腳剛邁過門檻,封魂塔的大門随即關閉,而我緊接着也停下了腳步。
封魂塔外,先前送我前來的陰離使者尚在,可除了他之外,此地還多了很多其他的人。
以洪高義何青雲爲首,諸多鬼道人此時都已齊聚封魂塔外,将這一帶圍得水洩不通。
我沒有心思搭理這些人,就打算繞過他們離開此地,可好幾個撈屍人卻橫着竹篙走了上來,攔住了我的去路。
與此同時,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朝着這邊走來,而這些人并不是先前在鬥獸場所見的,而是來自陰離門中的其他勢力。
“林笙,你此次觐見門主,是否将繼承暮行舟衣缽,繼任門中大長老之位?”
何青雲走了上來,朝我如是問道。
我搖了搖頭,“我尚且年輕,對權力并無貪戀。”
“哦,那就好,那就好。”
聽了我這話,何青雲不禁長松了口氣,卻也讓我徹底看穿了他們的心中所想。
暮行舟身爲門中大長老,如今他一死,門中必然會出現巨大的權力真空,而同爲長老的他們,自然想要從中分得莫大好處,而我無疑就是他們眼裏最大的競争者。
而今我已回絕大長老之位,無疑是他們這些末代長老往權力巅峰更進一步的大好機會。
這一刻,我終于明白當初隐山門主不殺念夕朝的真正原因了。
和暮行舟一樣的,念夕朝是爲隐山門大長老,他當年雖然爲家仇殘殺同門,之後更隐世道門之中,但他隻要還活着,大長老之位便一日尚在,他人不敢多行觊觎。
可一旦他真的死了,不管是罪有應得還是别有目的,都将造成隐山門内部的巨大震蕩,門中高層也将因爲權力之争而陷入不可預測的内鬥中。
所以,隐山門主隻是讓念夕朝詐死,以此避免了一場宗門動蕩。
而今,暮行舟真死了,圍繞大長老之位而展開的權力之争,卻已在陰離門中山雨欲來。
聽着我這話,何青雲下意識回看了一眼背後的洪高義,而後者的眼神微冷,卻也朝我走了上前。
“林笙,大長老之位何等尊貴,你如此從容而拒之着實令人惋惜!可你既不願居于長老之位,那麽不知門主爲你安排了何等要職?”
洪高義如此說着,俨然是在試探着我現在的分量。
我搖了搖頭,“我過去不屬于陰離門,今後也不會隸屬陰離門,還請諸位寬心。”
“哦,既然如此,那你可就是外人了!”
洪高義臉色突變,卻是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既是外人,那你覺得自己今天還能活着離開陰離城嗎?”
随着洪高義話落,幾乎所有人都朝着我看了過來。
對此,我的心中一凜,蒼生杵随即出現在了手中。
與此同時,現場衆人皆劍拔弩張,一個個眼神裏都流露出不曾掩飾的貪婪和殺意。
“封魂塔是爲宗門聖地,爾等皆爲身份尊貴之人,莫要違了規矩。”
就在這時,一旁的陰離使者走了上來,朝衆人如是說道。
我是他帶來的,而今衆人沖我發難,身爲使者的他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使者在此,原本就要将我圍而殺之的衆人下意識停下了腳步。
“使者大人,此子既已非陰離門人,那麽殺他自然無可厚非,還望使者成全。”
何青雲如是言,對我的殺意在這一刻不言而喻。
使者搖了搖頭,“可他是陰離門的客人,而今他剛觐見門主,若轉而又被門人戮之,此爲對門主之不敬,還需請門主先行定奪。”
聽了這話,何青雲等人臉上露出一絲難色,随後紛紛看向了前方的封魂塔。
封魂塔上陰氣缭繞,整個場内瞬間陷入無比寂靜。
所有人都在注視着封魂塔,或者說等待着封魂塔主人的回應。
過了良久,陣陣及黑霧開始在封魂塔上激蕩不休,一個如源亘古的聲音突地從塔中傳蕩而來: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