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即顧不得理會那些人,連忙跑進了屋裏,便看到爺爺此時剛從廚房裏走了出來。
隻見他系着圍裙,将幾碟做好的菜端上了桌。
半年不見,爺爺看起來比以往更加精神了,比起先前在柳泉村,他的道行似乎也變得比以往更加深厚了。
“爺爺,你……您怎麽到這來了?”
我喜出望外,所有的煩惱事都抛之腦後,連忙朝爺爺迎了過去。
爺爺慈祥的摸了摸我的頭,“這不挂念你嘛,想看看我的乖孫兒在道門的日子過得怎麽樣,所以閑來無事便找上門來了。”
“這一路上舟車勞頓,肯定早把你餓壞了,快坐下嘗嘗,看看爺爺的手藝還合不合你胃口?”
爺爺笑眯眯的把我按在了桌子前,又是盛飯又是拿筷子,讓我一下子有些反應不過來。
爺爺的突然到來,着實出乎了我的意料,可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幾個來自天行門的人,也明白事情并非這麽簡單。
這時,爺爺看了一眼依舊站在門外的暮行舟,“林笙他師父,你還愣着幹什麽呢,進來一起吃飯吧!這段時間多虧了你照顧我孫兒,現在他回來了,我也該好好感謝感謝你了!”
爺爺的聲音裏充滿了熱情,但語調卻比尋常重上了三分。
暮行舟的臉角沒來由抽了抽,點點頭,“林老爺子,您早已不是當初的鄉野村夫,在道門的地位更是今非昔比,能成爲您的座上賓……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說着,暮行舟一瘸一拐走了進來,坐在了我的旁邊。
爺爺的臉上堆滿了笑容,“暮老哥你這就折煞老夫了,我能有今天,我的孫兒能有今天,可不都是托你所賜嘛!所以你也别客氣,快!坐下吃飯!”
二人的這番對話,雖然看似一片和氣熱鬧,但字裏行間卻又充斥着刀光劍影。
“既然如此,那麽我身爲潛龍鎮鎮長,就不客氣了。”
暮行舟點點頭,随即坐下動起了筷子。
關于爺爺此次前來的真正目的,以及潛龍鎮變成眼前這番模樣是否于他有關,我不想問,也不敢問,有些狐疑地打量了那些守衛在門外的天行門人。
“爺爺,這些牧蛇人和您是什麽關系?從他們對您的态度來看,好像是您的随從。”
我朝爺爺問道。
“哼,一群狗皮膏藥罷了,你安心吃飯,别搭理他們!”
爺爺嘟囔了一聲,随後也坐上了桌。
開飯了,爺爺不停的給我夾着菜,也不斷的朝我上下打量着,卻是止不住的點着頭。
“林笙,看來這段日子暮老哥可沒少在你身上下功夫呐!你現在的道行,可比當初我在柳泉村時強多咯!”
爺爺一陣啧啧稱奇,随後便對暮行舟不吝感激之詞,而後者則是一番客套,雙方看似其樂融融。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而我也終于酒足飯飽,随即放下了筷子。
一場樸實卻又豐盛的家庭飯局,也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中落下帷幕。
爺爺臉上的客套笑容消失了,他招了招手,一個守在門外的天行門人立即走了上來,撤走了桌上的殘羹剩飯。
“林笙,我有些事情還要和你師父說道說道,你現在去一趟落雁山,把念家那女娃給我叫來吧。”
爺爺忽然朝我這麽說了一句,卻讓我微微皺起了眉頭。
念冰未曾前來潛龍鎮,我也未曾告訴爺爺關于她的消息,可爺爺似乎早已得知我們的歸來,以至于早早備好了午飯,也知道了念冰此次的去向。
我和念冰的此行,似乎都在他的掌控中。
念冰是天行門人,那個被稱作護法的女人也是天行門人,而這些保護爺爺的侍從也同樣來自天行門。
爺爺雖已避世,但他終究出自懸棺,但從我所看到的來說,他似乎和天行門一直保持着某種微妙的聯系……
“爺爺,您叫念冰來幹什麽?”
我不覺疑惑道。
爺爺笑了笑,目光始終落在暮行舟的身上,“當初你和念冰來到潛龍鎮,是暮行舟給了你們百般照顧,而今暮行舟即将上路離别,念家女娃理應前來爲他送行。”
說這句話的時候,門外的衆人紛紛側目,朝着屋中的暮行舟看了過來,眼神裏流露出無盡的敵意和戒備。
我的身體猛地一哆嗦,不覺悲痛從心來,我看了看爺爺,又看了眼師父,呼吸逐漸變得急促。
暮行舟也察覺出了我的表情變化,他笑着看向了我,臉上波瀾不驚,“林笙,這些日子來,你覺得我待你如何?”
“無微不至,恩重如山。”
“那在你的心裏,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您是我這輩子最敬重的人之一。”
我如實回應着暮行舟的問話,而後者則長長的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未曾有過的釋然。
“既然你這麽說了,那麽我也無憾了。”
暮行舟點點頭,“去吧,去落雁山,把你的妻子叫過來……還有那些同在落雁山上的人。”
說完,暮行舟也不再看我,杵着拐杖離席出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留給我一個矛盾而且孤獨的背影。
我的眼淚止不住落了下來。
爺爺來到了潛龍鎮,一來是爲了我,二來是爲了暮行舟。
而随着他的到來,我也明白,我與暮行舟,與整個潛龍鎮,已經到了徹底決裂的時候。
但過去的那段日子裏,暮行舟對我的生活起居照顧得無微不至;爲了讓我早日修成噬魂術,更是日以繼夜對我傾囊相授;爲了讓我不再因殘魂命垂一線,甚至不惜設計殺死自己多年故友,助我奪得靈胎修爲暴增;而爲了幫我向嚴守柯複仇,他動用了自己經營多年的人脈,甚至賭上了自己乃至整個潛龍鎮的存亡……
哪怕我再沒良心,也終究無法越過這如山的恩情。
可現在爺爺來了,天行護法也來了,這一切已經由不得我,更由不得暮行舟。
我朝爺爺看了一眼,可爺爺無言,仿若無事一般打開了電視,而我也隻能在一種極爲複雜的心情裏走出了門,走向了黃河岸邊。
一艘破舊的烏篷船被我推下了水,可當我踏上船準備離開時,卻發現了一絲不對勁。
先前和暮行舟來河邊時不曾注意,而這時我才驚訝的發現,在岸邊的泥濘地面上,卻是出現了一道道深長蜿蜒的劃痕。
這些劃痕光滑而且平整,卻是像極了走蛟爬行過後留下的痕迹。
我當即動用陰陽道法,以陰氣探向了深水之下,卻駭然的發現,水底之下,此時正潛藏着一頭又一頭的走蛟。
我低下頭俯視水面,這些走蛟也紛紛昂首看向了水面的我,一股走蛟獨有的腥臭味也順着水汽萦繞我周身。
陰陽道法探查的範圍雖然有限,但透過這冰山一角,再聯想到先前那幾個出現在我家的天行門人,我還是很清楚的意識到,整個潛龍鎮,此時恐怕都已被數不清的走蛟所包圍。
暮行舟之所以離開,恐怕并不是單純的爲了見我最後一面,而是已身陷重圍。
我的心裏再度一陣抽搐,不敢再去深思其中細節,當即催動烏篷船逆流而行,朝着落雁山的方向行去。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船終于抵達落雁山腳下,我沿着山路一路前行,穿過了層層密林,繞過了山門前的念家墳冢,來到了已經被修繕一新的念家宅院中。
當我進入這個熟悉的院子時,陣陣聲音傳入了我的耳中。
有牛的哞叫聲、女孩的哭笑聲,以及老人的說話聲。
念家的主樓此時大門正開,老白牛拱着腦袋在桌前不斷轉悠着,顯得異常興奮,而念冰抹着眼淚臉角挂滿了笑容,天行護法坐在桌前一臉欣然。
在她們二人的旁邊,此時還坐着一位久違的老人,喝着茶慈眉善目。
而這時,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我的到來,紛紛回頭看向了我。
那位老人的笑容和藹,“林笙,我的好孫婿,你終于還是來了,咱們這一家人分隔半年,可算是聚齊了!”